文沉溪给小仙人掌浇了点水,接到柳仪电话时唇角微扬。
“想我了?”
“没有。”柳仪数着天上的繁星,刚刚的无名火瞬间熄灭,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想你。”文沉溪轻笑几声,“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回来陪我。”
柳仪踢了下梨树桩,“你不怕我说你自私?”
“会吗?你的语气听起来挺开心的啊。”
柳仪眯着眼睛,回想自己的语气,并没有觉得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我没有。”
“哦,那是不开心了,我惹的吗?”
“不然呢?”
“好吧,我错了。”文沉溪乐呵呵的,像是哄小孩,搞的柳仪反而害臊起来。
见柳仪迟迟不说话,文沉溪静下来,把仙人掌放到阳台另一边,又道:“怎么今年突然想多陪陪外婆呢?”
“是啊,我也应该多陪陪你。”柳仪道。
“你对我有点苛刻啊。”文沉溪半真半假的抱怨,“我要是你考虑的第一位就好了。”
“我有些后悔没早点遇见你。”柳仪把梨树桩上冒出的绿叶拔了。
“有打算来见我吗?”文沉溪转身打量着柳仪的家,昏暗下他没有开灯,只借着月光回想几天前他和柳仪在客厅里腻歪的场景。
到此,柳仪突如其来的哽咽,少顷平复好心情,轻声道:“对不起。”
“你只会道歉吗?”文沉溪像是真的在责怪,没了刚才的情浓蜜意,“我要你回来见我。”
“……我为什么在这时候要遇见你呢?”柳仪俯身蹲下,似是十分不解,不解这是否是天意,是要文沉溪来救他,那为什么不早点来?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打算去死的这一年。
文沉溪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别难过了,早点回来。”
但柳仪没有回应,最后只是自暴自弃道:“文沉溪,你别等我了,我不回来了。”
就此,通话中断。
10月8日。柳仪收拾完行李,将信封里的两万块塞给外婆,告别后毫不留恋的离开。
上飞机前,文沉溪再次来电,这次柳仪没挂。
“你在哪?”
“云城。”
“你等我去接你。”
“不用。”
文沉溪没再多说,也不管柳仪怎么回答,第一次挂断柳仪的电话。
而柳仪也不在意,最后望了眼机场外的蓝天,转身离开。
他其实还是想回海市,也清楚文沉溪已经发现了他还是想自杀的念头,索性把文沉溪骗回来,回家时也不用碰上。
这么多年了,死亡甚至已经变成某种执念,像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倒计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每一天其实不算煎熬,但他又控制不住的颓丧,他早已厌烦至极,只想着到了自己定下的时间,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接受死亡。
柳仪为此做了很多准备,面对着无数个变故也一遍又一遍的改进,但就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去死的念头。
有时候柳仪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分明小时候想要的现在自己都有了。
但没有满足感。
还是期待死亡的到来。
文沉溪真的来了云城,但他不知道柳仪的具体位置,他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为什么柳仪所谓的爱在死亡面前只是微不足道。
他对待死亡的执着,甚至比对自己的感情还要来的深厚。
是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个念头呢?
是五年前,十年前,或者更早?
文沉溪沉默着在机场站立许久,手机的通话迟迟没有人接。
这时候,男人才忽然想到,以柳仪的脾性,应该压根不愿意让自己死在这片土地上。
“回去。”文沉溪转身,喃喃道,“回海市。”
10月9日,凌晨4点39分52秒。
文沉溪颤着手输入密码,几下不小心按错,心底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终于打开了门,一进门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文沉溪心下一紧,顺着房间在浴室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时的柳仪躺在浴缸里,盛满半个浴缸的水在贴近柳仪手臂的那一侧已是刺眼的血红,另一边还没来得及染透,但也是泛着浑浊的血流。
“文沉溪……”
“你……”文沉溪有一瞬间心脏猛的骤停,紧接着便是剧烈的跳动,他手忙脚乱的走过去,紧紧盯着浴缸里的血水,慢慢单膝跪地,把柳仪的手腕从水里捞出来,撕下衬衫布料紧紧捂住伤口,无力质问:“为什么还是要自杀?”
为什么还是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当然是因为,不想活了啊。”柳仪努力牵起嘴角,却又因为竭尽了精力慢慢放下,眼里盛着的点点泪光晶莹剔透,在灯光下让文沉溪觉得碍眼极了。
文沉溪欲言又止,缓和粗重的呼吸渐渐垂下头,“你如果死了,我会恨你。”
“好啊。”柳仪抬起另一只手去抚摸文沉溪的脸颊,却不想污秽沾染他白净的脸庞,立即避开,带着歉意和愧疚。
他不应该和文沉溪纠缠的。
“你不是爱我吗?”文沉溪把他收回的手拉回来,又恨又怒,“你凭什么死,你这样一心寻死,从来不考虑我。”
“所以,我给你道歉。”
“我不稀罕道歉,我要你活着。”
柳仪闭了闭眼,忽而惨淡一笑,轻声细语:“别哭。”
“文沉溪,你,和时间,都往前走吧。”
文沉溪艰难摇头,泣不成声,他感受着柳仪的体温渐渐冰凉,眼睁睁看着柳仪快要闭上眼睛睡去,头一次体会到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你睁眼看看我,宝贝,你不是说了,我们来日方长,你不能现在就离开我,你不能在我爱你离不开你的时候离开我。”
“遗书,我又改了改。文沉溪,我外婆,你帮我找个人照顾吧。”
“你死不了的。”文沉溪把柳仪从浴缸里捞起来,“救护车到了,你会活下去的。”
柳仪虚弱的躺在文沉溪怀里,冰凉的水浸湿文沉溪的衣襟,柳仪没反驳,只道:“我很困,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让人把我火化,我不想回云城。”
“都说了你死不了!”
“好啊,如果没死成,我们……分手吧。”
文沉溪气的急火攻心,身体紧绷着走出房间,他眉头紧锁,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想强调自己要冷静,但还是克制不住的身体微微颤抖。这还是第一次,怒意和哀伤混杂,搅得他不像样子。
柳仪早早昏睡过去。
……
梦里的画面头一次如此清晰,柳仪站在海滩边,感到一阵暖意。
“柳仪。”
有人唤着他的名字。柳仪闻声回头,身后的人才缓缓出现,像是游戏里刷新出来的人物,先是露出头,再是身体,腿脚。
这人是谁?
柳仪并无戒备,抬脚走过去,却还是看不清人脸。
“你觉得这里是天堂吗?”那人问。
柳仪觉得莫名其妙,笑道:“不是吧。”
“你不希望自己死后入天堂吗?”那人声音清冷,带着与时空隔绝的模糊。
“……我不信这个。”
“那为什么如此迫切的寻死?”
柳仪想起来了,这人的声音像是很早之前见过的一个心理医生。
“如果不是因为受不了世间疾苦,想死后进入天堂,为什么要如此迫切的寻死?”
柳仪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而是掐了自己一把。
不疼。
是梦。
没死成?
柳仪似乎并没有很失望,但不想表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左右环顾一回,朝东边的虚无走去。
“如果没有死,那之后的人生,你要怎么办?”
柳仪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没死成,毕竟像他这样的社会边缘人物,就算真的在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没人在意。但前提是没遇见文沉溪。
文沉溪是个很大的变数。柳仪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后悔过,他在文沉溪跪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时候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前半生的执念已然执行,那么之后呢?”
柳仪停下脚步,逐渐没了想继续走的动力。
他的人生也是这般,他一只在走向虚无,妄想着虚无背后是他想要的一切,但后来他迷失了方向,变得落寞孤独,变得抑郁冷漠。然后,继续在没有具体落脚点的虚无里前进,逐渐感到毫无意义,于是,开始寻死。
他也确实在死亡来临前没有遇到任何让自己愿意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没有吗?
柳仪晃了晃脑袋,真的没有什么能留下他的东西吗?
好像也不能这么绝对。虽然文沉溪的出现有点晚了。
那晚文沉溪的话犹如近在耳畔。
“柳仪。”
“你要开始新生活了。”
“你的新生活里有我吗?”
“……”
柳仪的正前方,文沉溪缓缓走来。
柳仪心里莫名的紧张。这里一定要是梦啊……
他朝柳仪抬手,语气温柔。
“我一直在等你,亲口说爱我。”
其实,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与社会,与世界脱轨。他们的死亡,甚至不需要动机,仅仅只是一念之间,也可能是十几年的执着,他们对待死亡,比对待活着还要热烈。
但是如果,这世上也真的有什么可以牵住他,那他的未来,或许要永远依赖这个人。
柳仪不会允许自己依赖任何人,就好比以前的他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任何人一样。
但文沉溪打破了他一直以来遵从的自我原则,那么,一次退让,也会换来更多次妥协,而所谓的一念之间,或许也会因为这个人,重新开始运作。
重新开始的世界里,繁花似锦。也算,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