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孩从一个很小的入口向下面望去,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把地下室的光线给遮挡了。而在这短短的数秒内,颜幸也看到了照片中的两个小孩,虽然只是露出了一小半张脸,但是颜幸依旧一眼就认出,这两个小孩,正是李会计家里的两个小孩,患有尿毒。
李会计已经被释放了吗?他是在家里吗?颜幸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他知道,现在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颜幸看向上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听到了脚步声。两个小家伙哭得稀里哗啦,但很快就被人带走了。
不多时,铺面的石磨被搬走,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正是李先生的老婆。
她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让颜幸根本记不住她的容貌,只能隐约看到她的身形。颜幸这才看清,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竟然悄无声息地从车上走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朝颜幸走去。
颜幸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双目圆睁地看着那道身影。
“你要干嘛?”
这个女子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她的长发略显凌乱,因为长年的耕作和风吹日晒,她的面容略显衰老,脸颊上的褶皱和肤色都变得暗淡无光。她掏出一支注射器,然后将注射器的盖子取下,缓缓的走向了颜幸。
“你想干嘛?”颜幸看到这一根银色的银色细线,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正是中了这一根银色的银色细线,昏了过去。
“我要把你抱起来,免得你吵吵闹闹。”
“你要我做什么?”颜幸再次向后退了一步,试图躲开这恐怖的一针。
“只是打点麻醉药,又杀不了他。”那女子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城市里的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是医生?”颜幸目瞪口呆。
那女子嗤之以鼻:“老夫老妻,果然名不虚传。”
颜幸虽然不是很擅长谈生意的,但说话还是很有一套的,她抬头一瞥,吸引了对方的目光:“李会计师让你这样办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是违法的你这样对我,简直就是拐骗。你和你的妻子都要被抓住。你的两个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小孩都是女子的弱点,女子听了颜幸的话,也有些感动。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悲愤,痛苦的人生,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份善良,全部都抹去了。她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一死,我们全家都别想活命。”大不了就是丢了性命。”
颜幸听出了女子话语中的异样。
她睁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说的是……”
颜幸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和片段,在这一瞬间,全部都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块块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重新拼接在了一起。
看着那些拼凑在一起的东西,江十号只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颜幸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稳的气息。不要把自己的恐惧表现出来。她凝视着女子平静的脸庞,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长治死了么?”颜幸接过了李戴的问题,李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李戴的答案。
一提到长治,那女子顿时眉开眼笑。她猛地抬起头,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颜幸。
“多说无益,你最好老实呆着。”
“你把我抓住,究竟是何用意?”昨天的事情闹得很大,就连江十号都没有注意到,李会计出事了,李夫人也不见踪影。所以,她一直在等待机会。
难道李会计师因为被颜幸揍了一顿,所以想要找他算账?颜幸一想到当时的情况,就觉得胸口发闷。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女子看了一眼颜幸,淡淡道。
颜幸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脑子里飞舞着什么。她和李会计师之间,只有一件事,就是昨晚的那个小钳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个沈渡了。
难道是沈渡?
“你是要把我抓住,然后用我去要挟沈渡么?”颜幸一听这话,顿时吓了一跳。
“闭嘴,闭嘴!”那女子对颜幸的回答,有些不耐烦了。
那女子一步一步走向颜幸,手中的注射器毫无迟疑的刺入了颜幸的肌肤之中。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一阵天旋地转,双脚发虚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颜幸觉得眼前的女子与普通的都市女子不同,或许是因为长期从事这种劳作的原因,她的身体很强壮,双手也很有力。举起颜幸,对他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颜幸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人一把拽了起来。她的双手和背部都贴在了地板上,细腻的肌肤与粗糙的地板相磨,让她一时之间还没有睡着。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女子想要将颜幸拖上这木梯,比在地面上要困难的多。女子一把抓住了颜幸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江十的衣衫也被她拽了下来,她的后背,被粗大的梯子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可是那女子却不管那么多,依旧使劲拽着她,好一会儿,终于把她拽到了地上。
冬天的太阳并不像夏天那样毒辣,但在阴暗的角落里呆了太长时间,突然被这样强烈的光线照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那个女子背着江十岁,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将她扔进了一间间废弃的屋子里。颜幸努力的睁开眼睛,可是,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的神智也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
“喂。”许久之后,有人在颜幸背后踹了两下。
“喂喂。”他踢了她两下,这才将她踢得半睡半醒。
刚一苏醒,双手和背部被刮破的地方,就传来一阵刺痛感。
颜幸的力气还没有完全的耗尽,她慢慢地向后走去。他警惕地盯着那个女子。
女子将一张木椅放在了一边,然后坐了下来。江十名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渡渡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妇人身前摆着一只竹篓,竹篓中装着一些被风化的种子,她将这些种子从竹篓中捞出来,撒在竹篓中,叮叮当当作响。
她默默地看着江十号,已经在这个小屋子里工作了很长时间。她动作干净利落,面无神情,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安静的就像一部被编程的机械。一如来过李会计师那里两次,颜幸对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样。
人心真是难以捉摸。低调,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能狠。
“这样的结果,你考虑好了没有?”半晌没有说话,颜幸最终开口说道。她不是要惹她生气,而是要跟她讲道理。
那女子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中,根本不搭理江十号。
“李会计怎么不见了?他怎么还不来?”
提到自己的老公,她才抬头望向颜幸,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
“你来了,他自然会来。”
颜幸也没有料到,警方会按照正常的流程,直接将李戴给放走。不禁微微一怔:“难道真的是他?”
女子向江十字使了个眼色,道:“他会不会回来,就得看看沈渡对你的看重程度了。”
颜幸这才恍然大悟,李会计师竟然还没有回来。
“你是想用我要挟沈渡,逼他放了李会计师?”颜幸只当她是胡说八道,简直可笑至极,李会计师如今被警方控制着,沈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沈渡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她也不想多说,生怕再多说,自己就危险了。
那女子没有回答颜幸的话,再次垂下了眼帘。
“怎么会在长治?”一提到长治,颜幸的脸色就变得无比的难看。现在生死不知的张长治,恐怕也活不成了,这件事究竟是李会计师做的,或者张老夫人做的?还是两个人?
颜幸只顾着思考,完全忘记了,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他自己。
“他马上就到。”
“什么人?”颜幸一愣:“沈渡?”
女子望着颜幸,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娘,我好饿。”小院中,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小孩的哭声,像是在寻找母亲,一会儿远去,一会儿又接近。
女子的神情顿时一动,清冷的面容露出一丝慈爱,眼神里的淡漠也变成了关切。
“母亲这就去准备饭菜。”妇人朝着庭院中的小孩喊道。
做完这一切,她捡起篮子,语气缓和了许多,对着颜幸说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动你。如果你不老实,我可不敢担保。”
这女子身手了得,颜幸也不是她的敌手,他当然不会用蛮力冲进去。她老老实实的坐下,虽然双手和背后都很痛,可她并没有反抗。李会计师的家里,和村里相隔很远,想要求援,几乎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家里就两个小孩,而且还是她的两个儿子。求助?这是不会发生的。
要是沈渡在的话,以沈渡的本事,泡这样的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颜幸心中暗自嘀咕。
女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正欲离开,可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做法律工作的?”
江十号有点摸不着头脑,沉吟了片刻,还是点头。
女子抿着唇,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嗓子都沙沙地说道:“那你觉得,你会被判刑吗?”
颜幸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望着她的侧面,而那个女子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眼观鼻鼻观心。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32条的规定,蓄意谋杀罪,可以判处死刑,也可以判处无期徒刑,也可以判处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如果是轻微的,可以从三年到十年不等。”颜幸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很庄严,很认真,就像是在当众宣布一份公文。
女子将颜幸的每一句话都听到了耳中,久久没有开口。她将手中的扫帚握得很紧,指节都有些泛白。颜幸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半响,她才低下了脑袋,说,“长治人是我,与老李没有任何关系。”
“……”颜幸无言以对,他早就猜到长治可能是被人杀了,可是,当这个事实得到确认之后,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他对长治并不熟悉,但对那张熟悉的脸庞,却有着深刻的印象。每当沈渡送她回去的时候,长治都会在她的身后说上几声好话。沈渡在打篮球的时候,都会将这个消息告诉长治。
难道他已经陨落了?
说到这里,颜幸的眼睛都有些发酸。
如果他真的死去,那么长安将何去何从?那柴真真呢?而且,沈渡和那些死去的人,又如何处理?
颜幸压抑着悲痛,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才让他在矿井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被我用斧子砍了。”女子将长治被杀一事娓娓道来,语气平静。有一刹那,颜幸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后悔。但为时已晚。
就算再怎么后悔,长治也是个死人。
“我杀了他,矿山那边就发生了变故。我让他掉到那个发生事故的矿坑。第二次崩塌的时候,他被活活压死了。”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我可以用生命来偿还,只要你能够帮我一个忙。”
颜幸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她已经不愿意和眼前的女子多说一句话,此时的她,已经被悲伤和怒火填满了胸膛。
“谁给你的权利?这也行?”颜幸气得七窍生烟,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长治,是你害死的!”
“我们很缺钱。”不管如何,必须要有一个人去救人,那两个小孩是清白的,他们根本就不知情。为了我们的小孩,求你了。老李就是拼了命,也要将这笔债给还回来。”
银子?难道他们可以因为自己的子女而夺走别人的性命?颜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
“你们家的儿女无罪,难道你们长治就要被人害了?您可曾想过,在长治,还有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姐姐,自己的情人。”颜幸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人家今年二十八了,连个子嗣都没有啊。”
“我错了。”面对颜幸的严厉质问,那个女子无声地流下了泪水。我杀人了。”
颜幸当了这么多年的法律顾问,本以为自己对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感情上的波动,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正常人,再怎么看,再怎么听,再怎么看,她也只是一个正常人,再怎么看,再怎么诡异,再怎么匪夷所思,真正到了她的面前,她也会像其他人那样,感到悲愤。
“当你的儿女,得知你用他人的生命,来救他们的时候,是否会高兴?”
“妈妈——”院子里传来一声叫喊,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女子低着头,擦了擦眼泪,不再理会江十大公子,提着篮子走了。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女子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盘面条。
乔安好不想松开颜幸的手,生怕颜幸会挣扎,也生怕他会跑掉,便用一双眼睛,将自己的手伸进了乔安好的嘴里,可是颜幸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乔安好,没有开口说话。
妇人又给江十一口饭都没动,最后只能作罢:“随你。”
她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却被颜幸喊了一声。
“等等。”安妮江特叫住了他。
女子转过身来。
“那你要沈渡来干嘛?”颜幸问道。
颜幸看那女子没有回答,继续道:“沈渡没有,我有的是。只要你放过我,我就会付钱。”
“长治之变,你们都不会付账,沈渡更不会付账。”“如果我放过你,你很可能会被警察带走,我不能同意。江姑娘,请您不要担心,我肯定会投案,不过,我还缺一大批的银子。现在老李已经回国了,等他做了术后,我再回去投案。
“……”叶帆无言以对。
沈渡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种三观颠倒的感觉。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线索,再加上江十大长老的失踪,沈渡猜测到了许多不太妙的事情。当这个消息被确认的时候,他的心彻底碎了。
李账房先生的家族,远远不是沈渡能够想到的那么简单。一个看似安静的村民,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颜幸抓走,还将他囚禁在这里。沈渡不得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一次整理清楚。
沈渡怕惹祸上身,危及江十大公子的安全,被恶人要挟,这才没有报官。两个多钟头之后,他已经将车速提到了最大,终于来到了距离村子很远的李会计的家。
沈渡已经是三次前来,每次都带着同样的凝重之色。
李会计师的老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渡总算是在一个残破的废弃房间中见到了颜幸。她虚弱的躺在那里,看到沈渡进来,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颜幸的喉咙上,还挂着一柄长剑,剑身锋锐,寒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你给我带了?”她对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问。
“她怎么一副柔弱的样子?怎么回事?”沈渡现在身无分文,一时半会也凑不齐十万块。可江十长老被她抓了,沈渡不得不带着自己的手下去救他。
“没事,就是累着了。”妇人拉着颜幸的衣角,将他拉了进去。“你要是没有足够的金钱,就别想带她走。”
“别胡闹!”沈渡声音陡然提高:“老夫告诉你!赶紧把人给我放了!否则后果自负。”
沈渡心中焦急,上前就要抢夺。他刚刚靠近,那女子就大声喊了起来。
他大喝一声:“后退!”
女子早就有所准备,手中的匕首稍稍往下压了压,沈渡立刻就看见颜幸娇小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鲜红的伤口。颜幸也发出了一道痛苦的呻吟。
“别动她!”沈渡连忙后撤。
“拿不出,那就一起死。”女子目光冰冷。这种冷若冰霜的目光,让沈渡心中一凛,他无法想象,此女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不管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沈渡都无法接受。
沈渡一脸焦急地盯着颜幸:“长治拿走了所有的银子!我们的矿山,我们的金币都用光了!你一定要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筹集资金。”
沈渡只好实话实说,可她却是半点也不信:“你别糊弄我,长治可没有那么多银子!”
此言一出,沈渡心中一凛。事情渐渐明朗,沈渡眉带忧色:“二位用的是长治的证件,莫非是要从长治要银子?”
那名女子没有说话,她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把我的钱拿来,把老李放开。”
“他已经被警方抓起来了。沈渡对着女子说道,同时想要冲进去救人,想要将江十字从侧面解救出来。
她对沈渡的行为很是不悦,手中的匕首往下压了压,沈渡再也忍不住了。
废弃的屋子里有不少没用的工具,沈渡从地面上捡起一把铲子,对着那女子的胳膊就扔了出去,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手中的菜刀打的脱手而出,身体也被打的踉跄了几步。
沈渡刚要走过去,却被那个女子一只手拉住了颜幸。她迅速拿过那把匕首,一手死死地掐着颜幸的喉咙,一手将匕首对准了江十号。
“我就说你阴险,能打,能打。不过,你也太低估我了,如果我没有足够的财富,我根本就活不下去。”女子强忍着疼痛,一步一步的往后倒退,她手中的匕首抵在了颜幸的喉咙上,剧痛让颜幸渐渐的恢复了神智。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无奈地望向沈渡,双目圆睁,虚弱的双眸泛起一丝红晕。
从头到尾,她都在看着沈渡,不向他求救,也不向他诉苦。她很沉默,不愿做沈渡的累赘,也不愿做他的弱点,但她总是不能让自己成功,反而成了沈渡的累赘。
“没办法,只能同归于尽了。”女子扬起手中的匕首,在即将落在颜幸的脖颈上时,忽然开口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让屋子里的三位成年人都是一愣。
“妈妈……”那个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的小男孩,看到自己的母亲如此残忍地举起了菜剑,整个人都在颤栗。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向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跑。
却被沈渡及时接了下来。
他一把抓住了那个男孩的脖子,那个男孩本来就生病了,被他提在半空中,被他的衣服堵住了脖子,疼的他双手在半空中挥舞。
沈渡的眼神里,逐渐凝聚着暴戾之色,令得两名女子异口同声地叫道。
“不要——”苏千瓷尖叫一声。
………………
颜幸和沈渡相识十二年,不止一次看到过沈渡的厉害,更不止一次看到过他动手。他的动作很快,动作也很精准,很难在格斗中输掉。
颜幸从不认为他是个真正的暴徒,他是个善良的男人,他总是在战斗中去拯救别人。他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他有自己的准则。
但此刻,当他将这个生病的小孩抱到更高的地方时,这个身高足以让这个虚弱的小孩发出惊恐的叫声。他将另一条手臂放在小孩的喉咙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那个小孩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哭泣,听得颜幸很是心疼。
沈渡为人不错,自己也是当爹的,若非必要,他也不会拿自己儿子的生命来要挟自己的娘亲。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在为她而战,为她而战。
“别伤了小孩。”颜幸有气无力的道。
她无法反抗这个抓着她的女子,却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紧张。她拉着颜幸,一步一步的向后走去。
“既然我们一家都要完蛋了,被你杀了,总比被你杀了要好。”
她手中的匕首微微一沉,沈渡也将那婴儿抬得更高了一些。
这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较量。
颜幸只感觉自己的喉咙更疼了,沈渡的力气更大了,那张小脸,已经开始发紫了。
最终,还是沈渡获胜。
沈渡手中的小孩,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颜幸心中焦急,紧紧地看着小孩的状况。紧接着,她就听见“咔嚓”一声,掐住她喉咙的那只大手松开了她。
沈渡曾经胜了,那是一种身为人母的直觉。
***
江十大公子被沈渡所救。李会计师的老婆知道自己的难缠,也不敢多说一声,更不敢多说半个字。
她将瘦弱的儿子搂在怀里,无声地哭泣。
这一幕,看得江十号既是愤怒,也是难过。
当警方到达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个妇女抓走了。两个小孩在她身边哇哇大叫,死死抓着她的脚不放,警方也不好丢下他们,只好一人一个,将他们带上了警车。
沈渡将颜幸死死搂在怀里,像个守护者一样,默默地站在一旁。
他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喃喃道:“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只要我稍微使劲,这小孩就会被活活勒死。”
他的伤口裂开,鲜红的血液从绷带里流了下来,可是他的眼睛都不眨。
他的沉思和沉思,让颜幸的心都揪了起来。
颜幸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想要让他冷静下来,让他冷静下来。
她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酸:“沈渡,你别对自己产生任何的质疑,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所做的,都是为我着想。”
那个女子掳走江十大弟子,的确是一个大错,逃不掉的,她一个女子,根本不是沈渡的对手。如果她真的将江十大长老打伤,不光没了银子,还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沈渡绝对不会放过她。这一点,她应该很明白,但她还是不甘心,还是要拼一把。心中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能从沈渡那里得到一些东西。
到了后来,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缩的机会,只能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命运。”
听到这句话,颜幸的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缘分是怎么回事?
命运,是被强迫的,是被强迫的,是最糟糕的结果。
明明知道自己会丢掉性命,可还是要看着;是明知不对,也不得不如此。
笔者想说的是:唉,人穷志不穷。
李会计和他的妻子因为一个小孩而误伤杀死长治。
颜幸重伤李会计师是因为沈渡,而沈渡受伤是因为他的儿子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按照常理出牌的。
在生活成为惟一目标后,其他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
“嗯。”
李会计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尿毒,一个是吃了一年多的镇静药,一个是吃了一年多的止疼药,一个是吃了很多。家人都在劝说他们,不要要了,趁着还小,多要几个。这些年来,就算是再好的宝石,也会被打磨得黯淡无光。
两口子为了儿子的病,连县城的房产都卖了,现在这个病简直就是个无底洞。他们的生活,都是穷困潦倒,但还是觉得不够用,永远都不够用。
老板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需要做肾脏移植,这是他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两个人一起配对,最后李会计师老婆也顺利配对。高昂的手术费用,把他们夫妇俩逼得走投无路,他们早就欠下一屁股的债务,六连环的亲戚都拒绝了。
无奈之下,李会计师只好将矿山的资金转移到其他地方。
长治做事一丝不苟,虽然他不是财务人员,但他对公司帐目十分熟悉。这些年来,沈渡更多的是管理前线,长治更多的是管理军队。
查出李会计在公司账目上做手脚,长治气急败坏地去寻找李会计。在长治方面的压力之下,李会计师只好同意退还这笔资金,可是,他拿到了这笔资金,便打起了给儿子做手术的主意,打算偷偷地将这笔资金拿回去。
那天李会计偷盗钱财,矿山发生变故,长治怒不可遏地赶了过来,看到李会计鬼鬼祟祟的身影,这简直是雪上加霜,他二话没说就想报个警。李会计师被蒙蔽了双眼,当长治想要警察的时候,他吓得魂飞魄散,他跪地哀求,可是长治却不肯放过他,执意要警察。
李会计师没办法,只好拨通了老婆的号码,然后就在长治静静的等着结果。长治不是一个霸道之人,李会计师心里清楚,自己才是违反长治规矩的那个人。
但他的老婆并不这么认为。她为保护自己的夫君,连夜上门,要和长治交涉,双方争执不下,她出其不意,将手中的大斧狠狠劈在长治身上。
长治看见自己的老婆,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件事发生的太快了,快的让李会计师都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李会计师从长治那里知道了矿山发生的事情,他带着自己的老婆去了矿山,想要保护好自己的老婆,然后把整个长治都给埋了。
第二次采煤,最终导致长治“不知所踪”。
这一点,他们夫妇并不清楚。刚才李会计师的那个不顾一切的催促,让长治的心都要化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善良和善良,没有邪恶和邪恶。要不是长治当时心里一软,没能等到李会计老婆过来杀人灭口,他早就直接打电话让警察将李会计带走了,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矿洞崩塌造成了很大的破坏,长治和其他死去的工人被掩藏在了十多米的地底,与他们的生活来源煤炭混在了一块儿,短时间内根本挖不出来。
再也隐瞒不住,最终还是韩东向长安汇报了情况。
长治战败身亡。
听到这里,长安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她重新张嘴,一对没有焦距的眸子,看向韩东和沈渡,“会不会,他并没有被杀死,只是醒来后,自己从里面钻了出去?”
“这不都是报纸上说的么?会有神迹的。”长安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长治一向运气好,他从小就喜欢玩耍,从三层楼上掉下去,也只是断了一条脚。他的运气那么好,为什么会挂掉?”
颜幸见长安一直在那里唠叨,也是实在看不过去,走到长安跟前拉了拉他的手臂。
她的双手不停地哆嗦着,嘴巴不停地哆嗦着。
“长安……”徐阳逸喃喃自语。
颜幸正要开口,长安苍老的嘴唇抽搐了两下,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整个人就昏了下去。
警方将李会计师夫妇送到了案发地点,进行了辨认,并进行了调查。
沈渡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颜幸也是看出了他的情绪,也就没有再去打搅。韩东给江十号打电话,他也是看出来了,沈渡现在的情绪很不好。
………………
“长安高烧,神志不清,我要好好看着她,不能再跟着她了。”
“嗯。”应了一声。
韩东有气无力地问:“那你那边是什么状况?有没有发现什么证据?那把砍人的大斧,也跟着下葬了吗?”
“这要等证据出来了。”
韩东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颜幸:“矿山的开采非常困难,而且非常的凶险,我已经询问了王主管,想要将这些尸体全部都找出来,没有个几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江大大,你老老实实跟我讲清楚。如果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单凭他们自己招供,就能给他们判罪了?”
颜幸瞥了一眼沈渡,微微偏头,小声道:“光凭证据,我是不会定罪的。”
韩东一愣:“怎么回事?”
“无凭无据,光是你哭着喊着要杀人,又有什么用,要是因为这个就能给你定下罪名,那别人背黑锅的名声可就臭了。没有找到尸体,就不可能被认定为谋杀,而是被认定为失踪。”颜幸越来越无奈,她头一次觉得,学习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是无用的,什么都是无用的,什么都是无用的。颜幸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道:“我们只期望,长治的病房,能有更多的线索,我们可以根据血液的流逝,来判断。”
颜幸的话音落下,对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手机里,韩东低弱的声音,隔着手机,带着沙沙的声音,听在颜幸的耳朵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了一下,疼的厉害。
说完这些狠毒的话语,颜幸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抱歉。”
*****
沈渡在一群警员的陪同下进了矿山,沈渡并没有让颜幸跟随。她也不多说,很识趣地留下来了。
刚才颜幸和韩东两人在手机上窃窃私语,被沈渡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句话?这就是所谓的法制森严?但现在,沈渡为何如此憎恶森严的律法?
他曾经在香港电影里看到过,有些恶棍能钻过法律的空子,所以沈渡才会认为对方很聪明,很聪明。而现在,这种事情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恨不得亲自动手。
要是没有足够的线索,尸体的发掘工作,至少也要几年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李会计和他老婆早就跑得没影了。
难道这也叫公平公正?难道这就是那句话叫善有善报善有善报?沈渡不敢相信,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长治“失踪”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但那笔被挖走的金条,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
长治发生惨案,矿场破产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所有死去的人的家人都聚集在了沈渡的矿场。
沈渡回到住处,就看到有人将他的房间给拆了。王主管来的很快,但他说的再好听,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他们只能无奈地顶着这堵人墙。
众人将颜幸团团围住,想要和他们理论一番。
一只只手臂在空中飞来飞去,一道道身影在人群中穿梭,颜幸单薄的身体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她真的很强大,强大到很多人趁着混乱,推她,打她,她都不为所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保持镇定。这就是法律,这就是爱情。
沈渡站在外围,只感觉自己的双眼像是被一根钢刺狠狠刺了一刀,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颜幸被一群人推开,然后,她的肩膀,她的手,都被人踩到了……王主管赶紧把她拉了出来,可她挣扎着站了出来,虽然很生气,但她并没有还手,而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沈渡的心中,却是浮现出了那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让他痛彻心扉的话语。
“你打算把她逼到什么程度?这叫爱情吗?”
李会计的事情,李会计的老婆的事情,还有现在的事情。如果一直跟在他身边,还能遇到几次类似的事情?就连沈渡也不知道。
难道这就是爱情?沈渡心里没底。
***
近来老是受伤病困扰。颜幸的脖子上,后背上,手臂上,全都是淤痕,还有几个人在他的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他的嗓子很疼,大概是因为到处乱跑,着凉了,正所谓祸不单行,现在又着凉了。
做好一切,沈渡风尘仆仆地返回住处。
“那长安呢?”颜幸关心的是其他人,而不是自己。
“不好。”沈渡惊呼一声,“韩东好像一言不发。”
“我跟她说一下。”颜幸有些担心长安那边的局势。
“别多管闲事。”沈渡压下她躁动不安的身子,又为她斟了一碗清水,然后递给她两粒丹丸:“你先服下这副药,等你好好调息,把身子调好了,你就可以走了。”
颜幸头疼欲裂,但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的确是个麻烦,便乖乖将丹药吞了下去。
她斜靠在床榻上,看着沈渡,目光闪烁不定。沈渡一直蹙着眉,她知道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渡定定地看着江十字,一言不发,可是他的目光却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仿佛要把她淹死一般。他不停地揉着她的肩膀,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照顾自己的孩子。
对于颜幸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真心,足以让她感动。
无论自己和沈渡过怎样的日子,受再大的罪,有他在身边,自己都会感到安心。
………………
即便是在睡觉的过程中,颜幸也是一脸的愁容。
他们在南京相遇,那时的她,清冷中带着一丝倔强,就像是一朵开在绝壁上的花朵。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威胁。
他没有参加过她大学毕业后的那些传说。但沈渡却能想到,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胸有成竹,意气风发。
沈渡痴迷地看着颜幸,手指在颜幸的脸上划了划,划了划,他的鼻子,他的眼眸,他的唇,他亲了那么多遍,都没有满足的感觉,他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永远都吃不饱。
这就是爱情,所以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难放下。耽误了她这么长时间。
沈渡低下了头,在颜幸的眉心轻轻一亲,温柔得就像是在捧着一件世间最宝贵的珍品。
她是真的昏迷了,任凭他怎么折腾,她都不会醒来。两粒,这对颜幸这样的人而言,是个大剂量的东西,沈渡看到她现在的状态,也是一阵担忧。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能拿出这种药物来,应该是问了问。想到这里,沈渡再次自嘲自己多虑了。
他得到消息后,立刻走了进去,在外面等着。
进入旅店,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一言不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渡低下了头,帮着颜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囊,然后帮他整理了一下颜幸的衣物。他一直在为自己找工作,一直在为严寒寻找话题。
当闫涵把昏迷的颜幸从病床上抬起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看到这张床上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沈渡才只觉得心底一阵刺痛。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割开了一样。
“是不是你把消息放出来的?”寂静的屋子中,沈渡的嗓音仿佛从地底深处响起:“是你让他们过来的?”
闫涵将江十号搂在怀里,生怕惊动了她,所以她的话并没有说得太大,但沈渡还是听到了。
“我只想让你明白自己的错误,如果你不能保护好她,你又怎么配得上她?”
沈渡沉默不语,半晌后,他发出一道带着几分不甘,又带着几分无奈的低沉笑声:“是啊。”
“好好对待她。”沈渡看着闫涵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不由道:“我毁了她一生。你要好好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