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东风渐破,柳絮飘落。
沈施瓒几番打理过着装,犹豫再三,轻叹一声,收回了想要敲父亲房门的手,目光停落在地,一时思绪飞转不停。
……
“莫偏、莫倚、莫耸、莫坠!剑心合一、气忖瞬息!”
一位看着年近不惑,英姿焕发的青袍男子神情严肃地站立于台阶上,凝视着两位分别持剑持刀比武的少年,身旁是一位胡子拉碴的棕袍男子,有些讨好地笑道:“盟主,羡仙的剑法,真是越来越有您的风范了!”青袍男子也笑道:“照本座看,达儿很有做下一任屠刀门门主的潜质。”棕袍男子灿灿地笑了笑后,便一声不吭了。
手持长剑的少年乃是青袍男子沈卧之子沈羡仙,动如脱兔,眼疾手快,剑法娴熟,实力绝对在持刀少年仇达之上,但沈卧不论怎么瞧,就是不满意。
沈羡仙一边向仇达见招拆招,一边听着父亲讲话,心里难受不已,想道:我自和他人比试以来,即使是难分伯仲,也从未落过下风,我也不奢求爹爹的夸赞了,可为什么……连一个欣慰的眼神都没有存在过?
“沈羡仙!”沈卧瞧出不对头,厉声喝道,“莫要分神!”
沈羡仙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可仇达步步紧逼,一口银面大刀越挥越猛,竟意外削下了沈羡仙无名指指甲,不禁激动万分,导致手抖,才有的优势又被迅速调整过来的沈羡仙扳倒。
仇达父亲仇奢喜悦的笑容还未展开,也只能收住,心中叹道:“教子无方啊!”
“哐当——”一声,沈羡仙打落了仇达手中大刀,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心怀担忧地望了眼父亲。
“哼,整整过了七七四十九招才制服你儿子,当真好本事。”沈卧冰冷的语气不免让仇奢父子有些不寒而栗。
“盟主……”仇奢缓过气来,走向前朝沈卧抱拳道,“小儿有些累了,我就......先带他回去了?”见沈卧颔首,仇奢立即拉着仇达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扑通——”一声,沈羡仙跪在地上,诚恳道:“父亲,孩儿无用,还请父亲,大加责罚。”
沈卧进里屋撕了条形宣纸,慢慢悠悠地走回沈羡仙面前,神情却是冰冷异常,吐了一口气,说道:“屠刀门的屠戮刀,刀法凌厉,但都是以攻为主,且......”
沈羡仙忍不住插嘴道:“孩儿并没有看不出来。”
“看出来归看出来,但是你又悟出来了多少?”沈卧恨铁不成钢至极,手中宣纸条只一甩,沈羡仙就被顺势而来的内力震倒在地。
“方才仇达有过一招,刀尖转了至少三下圈子,全是虚招,你却完全就着他,斜腰频躲,表面上是你身法敏捷,可用得着这般浪费体力吗?直接夺步到他斜对角,直刺不就成了?”
沈羡仙重新跪好,仔细一想,才低语道:“父亲说的是。”
“爹今日只是先点出你的一处不该,现在你立刻回房呆着,把今日与达儿比剑,所有不该处全部整理下来,晚膳时交给我,甭想蒙混过关,爹可是完全记得。”沈卧斩钉截铁道,“你精通各大门派之所长并不值得骄傲,何况你还并不精通。”
沈羡仙讷讷地“是”了一声,费力站起身来,朝自己房间走去,身体还有些摇晃,倒是真的挺累。
“羡仙,你与一个不入流、虚招多到令爹发指的孩子比试就要过五十招,当真是无爹当年任何风采。”
沈卧故意将“四十九招”说成“五十招”,更是惹得沈羡仙气得咬牙切齿,加快步子,很快消失在了父亲的视野中。
……
“羡仙,爹知道你在外面,进来吧。”屋内,沈卧放下茶盏,高声一喊,“爹已猜到,你的来意了。”
父亲当真是从不照顾自己心意。明知自己不喜被叫“羡仙”,却偏偏只叫自己“羡仙”。而他又是否还记得,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名唤沈施瓒?
“是。”沈施瓒再次整理了一番本就逼近完美的装束,缓缓推开了们,在抬头的一瞬,恰好与父亲对视。
“让为父猜猜,可是因为近日屠戮门宝刀被盗一事,你想亲自追踪回来?”
“是。”沈施瓒应声道。
“去吧,但你记着,窃刀之人极有可能,是隐台杀手,此行必有巨大风险,你若是死在了外头,爹能为你做的,也只有收尸了。”沈卧只顾饮茶,不再看向儿子,“你走吧,爹不送了,也不必再来告辞。”
沈施瓒心头一颤,但还是快步退出了父亲的屋子。
隐台乃武林中最神秘恐怖的杀手聚集之地,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有的,只是那一个诨名。
此番追踪之路,危险重重。他这回主动请缨,究竟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还是不想再尝试得到父亲的认可?父亲方才所有的言语,也是字字都在捅他的心。十一岁时与仇达比试,指甲被削,十指连心,他很疼,父亲不关心;今日要外出夺回盟中宝刀,他会很危险,父亲也不关心。
果然……他只有在母亲身边时,才能有被爱、被需要的感觉。因为他是母亲的唯一,却并不是沈卧这个“剑囚”所重视的亲生孩子。
他十六岁了,十六年来,都是一样的。
不过,十六岁了,是该历练历练了。整日在黯淡无光的环境下学文习武,他再怎么不喜喧嚣,也会厌烦的。
没有第二个人给他爱也好,世态炎凉,少一个牵挂,少一桩会累到自己的事。
深夜,少年背起行囊、手持旧剑,独自踏上了那条未曾涉足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