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只是可惜老天并不怜悯，这样美好的日子，我仅仅过了大半年。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联合部将史思明在范阳起兵，直讨中央。 消息一传入长安，一时间，人人自危，整个唐王宫乱成了一团。 朝堂上的事我无力参与也不想参与，但知道安禄山起兵的消息，我内心难掩愧疚，毕竟当时范阳有奸细的消息，还是我从贵妃嘴里套出来告诉他们的，如今看来，这倒是帮了他大忙。 唐玄宗常年都不理政事了，安禄山一朝起兵，直接就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组织起的甲兵也是怠于训练的草包，哪里来的实力和安禄山的精兵一战？ 朝廷的军队很快溃不成军，只残余了少数部队进宫来护送宫中的贵族逃离长安。 我看着周围碌碌的众人，离开了威武的唐王宫，一个个都狼狈得如大街上的流民，即使曾经身居高位，现在也照样只能灰头土脸地缺一顿少一顿。 姐姐毕竟是当朝最得宠的贵妃，我们几个人虽也是一路流亡，日子清苦，但好歹没有缺衣少食。 我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国家大局，但姐姐心里有，她的心里有整个大唐，不仅是风光时候的大唐，也有如今沦落的大唐。一路上的流亡里，我听见过好几回她同自己身边的侍女说见着人民受战乱疾苦就好比剜了她的心头肉般让她心痛，也看见好几回她一个人在烛台下暗自掉泪。 一路的风餐露宿，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可近日军中却无故起了些骚乱，行军速度大减，无奈只能先暂且驻扎在马嵬坡。 我去打听了一下，军中起了叛乱，觉得唐朝倾覆都是因为贵妃蛊惑军心，要求唐玄宗赐死贵妃，不然就转头支持忠王。 我心头不平，只觉得那些士兵将士不分黑白不明事理，只见着她迷了唐玄宗，却一点没看见她对人民的关怀在乎，就这样擅自把祸乱的罪名扣到了她头上，这根本一点都不公平！ 我让人封锁了消息不要告诉姐姐，她为我作了数以千计的事，也是时候让我替她来解决一件事了。 我本以为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打算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谁知不出三日就传来消息，唐玄宗答应了那群士兵的要求，答应了处死贵妃。 我心头登时就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不管如何，这大唐走到今日大厦将覆的局面，这最大的责任人就当是他李隆基！他平日里一口一个“玉环”倒是唤的殷勤，其中真情究竟有几分却是到今日才得以一见！只会把责任推到一个女人身上，他又算什么男人？堂堂明皇，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重权轻义，推诿责任，胆小怕事的人！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姐姐要因为这样的人背责任，要为了这样的人而死！ 我一时气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径直就想冲去李隆基那里问个明白。 谁知我刚打开门，迎面就遇上了姐姐。 看清她脸上的落寞，我立马反应过来，事情没瞒住。 我急忙开口安慰道，“没事的姐姐，他李隆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去找他，一群军兵而已，有什么资格来赐死贵妃，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不用了，无欢，”姐姐伸手一把拉住理我，面色憔悴，眉眼之间全是倦色，“陛下也不想的，是那群人，实在逼得太急了.......” 她顿了顿又开口，声音里满是颓意，“只有我死了，这大唐才能有转圜之机。” 姐姐的一字一句都好似烧红的烙铁印在我心头，烫的我心脏生疼。 我盯着姐姐看了好久，明明还是一样的罗裳绫绸，一样的金银珠玉，但那种落寞和颓唐却像是无孔不入。 “无欢，这世界上很多事，并不是以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改变的，”姐姐站起身来，看着门外，我却能借着日光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盈然的泪光，眸底是我此生最难忘的绝望，“大唐荣耀时，我是繁华的象征，大唐将覆时，我却只是祸乱的借口。此番我不死，难以平天下。” 我眼见着姐姐一点点向门外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心头有着巨大的苦楚，推动着我开口，“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姐姐站在门口，没有回头，“总不能让别人替我去死。” 总不能让别人替我去死...... 让别人替我去死...... 替我去死...... 这句话犹如一句魔咒，在我耳边反复盘旋。 我开始思考起了替死之计来，替死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军中的人包括李隆基在内，都见过贵妃，就算寻了人替死，也很轻易就会被认出来。 那如果......我心头突然涌上一个想法，叫我自己都吃惊的想法，但是思来想去，这确实是能救下姐姐的唯一之计了。 我缓缓放松了身子，躺在桌上，脑海里反复翻涌的却是那天晚上姐姐舍命救我的画面。 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姐姐可以活下去的...... 姐姐不该死在这里的...... 姐姐应该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