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我就开始了行动，毕竟明天李隆基就会赐下白绫鸩酒，我要救下姐姐，就只有今天晚上这个机会了。
我趁姐姐熟睡，找来了她的贴身侍女，将我的计划告诉给了她，本以为可能还会要费上一番周折才能说服那个侍女，没想到那个侍女倒是聪明护主，听我说完立马就点头答应了配合我的计划，给贵妃去点上了一只安神香，让她明天早上能晚点起。
我在侧殿过了一夜，早上迷迷糊糊半醒未醒的时候便听见那个侍女的声音，好像是在嘱咐手下人，“便按我说的去办，贵妃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我心下暗想，倒是个聪明丫头，知晓我不方便出面，干脆就先借用姐姐的名头，倒是更容易办事。
我想着，用手撑了一下身子从床上起来，那个侍女看见我起身了，便打发了另外的人，走过来开始替我梳妆，盘的是姐姐最常盘的头，画的也是姐姐最常画的妆，穿的是姐姐那件大红色宫装。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除却我左眼眼角的泪痣，其余简直和姐姐一模一样。
这样相似的一张脸，就算摆到了李隆基面前，想必他也认不出来。
我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笑着嘱咐那个侍女道，“趁姐姐还没醒，我去饮了那鸩酒，然后你就尽快带着姐姐逃出去，若是姐姐问起......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那侍女点了点头，未发一言便走了出去。
我盯着镜子里那张脸，眼眶不自觉开始濡湿，我心底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但又转念一想，若是没有姐姐，我怕是早就死在了那夜贼人的剑下，这样一想，我还算是赚了这几个月的时光。
消磨在等待中的时间往往漫长，唯有在等待死亡时是个例外。
随着晨钟的声音响起，我的心跳声也逐渐变明显。
门被人推开，进门的是李隆基身边的高公公，身后的侍从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条白绫和一壶鸩酒。
高公公将白绫和鸩酒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伸手拿起那壶鸩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高公公，我最后拜托您一件事了，替我给陛下带个话，就说，玉环此生无悔，望以一人之死，平天下祸乱，安万千黎民。”我平静的说完这段话，最后往窗外姐姐的方向看了一眼，终于又低下头，看着那白玉耳杯里澄澈的琼浆玉液。
不知什么时候，我眼角的泪已经滑落，心底的不舍越来越喧哗，撕扯着我的心跳。
我拿起白玉耳杯，迎着刺眼的日光，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握着那只杯子，放松了身子趴在梳妆台上，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上。
我能感受到酒液的温暖，却也带着致死的毒，顺着我的四肢经脉，在我的每一次心跳中将我的生命消耗殆尽。
如果有来世，我或许真能成为她的亲妹妹吧......
如果没有来世，那以我一命，换她一命，也是我最后对她的报答了......
我的眼界开始有点迷乱，依稀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我努力睁开眼抬头，看见进门的身影，让人熟悉。
是姐姐......终于还是没瞒住吗......
我想着，若是姐姐知道我的自作主张，怕是会怒斥我的吧。
想到这个，我的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我看着那个身影慢慢放大，姐姐熟悉又温暖的声音落入我耳中，出口却是一句让我浑身发寒的话。
我听见她说，“终于结束了啊，不枉我这么久在你面前与你虚与委蛇。”
我好像被人打了当头一棒，思绪霎时放空，几乎都要以为是鸩毒带来的幻觉。
我奋力睁开眼，去看身旁那人的脸。
那张脸让我熟悉，但那张脸上略带得意的笑容，却让我感到陌生。
她看到了我的挣扎，俯下身来贴在我耳边，她的声音本来让我感觉温暖无限的，可现在只让我觉得如毒蛇吐信般冰冷。
我听见她说，“无欢，姐姐还真是要好好感谢你呢。”
“看你死到临头了，我就也大发慈悲一点，替你解解惑，让你死的明白一点。”
“实话说吧，我才不喜欢李隆基那个老头子，我也不愿意就这样被困在深宫里一辈子，失了自由。”
“所以我很早就开始谋划了，从安禄山来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他的脑后有反骨，将来不会是个小人物。于是我日日在李隆基耳边吹风，那安禄山还以为自己一步步高升靠的是什么呢，若不是本宫的助力，他怕是到死都别想成为三镇节度使。”
“我知道安禄山有叛心，自也知道他送你进宫的目的，不过我倒是也没想到，他竟然有能耐找到一张与本宫有八分相似的脸，这倒省了我不少力气。”
“不仅是李隆基在范阳有人，本宫在范阳也有人。我早料到会有今日之境，也早明白，安禄山耐不住，准备起兵之日，就是我的脱身之时。虽是如此，这其中艰辛，倒还是让本宫惊叹。”
“也幸亏了啊，安禄山只教会了你武艺，却没教过你人心。”
“才好让你，这么轻易就为本宫替死啊。”
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往我的心上扎刀。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一切，我自以为是姐妹情深，心怀愧疚，没想到原来一切都只是贵妃手中棋局一招一式之间落满欺骗，只有被困在局中，还自以为是地感动于姐妹情深。
想来贵妃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看了我这么久的笑话。想来从前贵妃不在意人言，从前对我温柔种种，包括杨家人对我统一的热情客气，初见时的毫不怀疑，甚至是那个贴身侍女的言听计从，原来这么多，这么明显的漏洞，我竟一个也没怀疑。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盯着贵妃。
如今她把话说开了，我心中唯余被骗的愤恨和不甘。
我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那天夜里刺杀你的贼人，是我的人。”
我心头的怒意再也支撑不住鸩毒的上涌，我的眼界一点点昏暗了下去。
生死挣扎的一际之间，我的脑海里却飞快地回过了那个贴身侍女，李隆基和石林里的宫女都说过的一句话，“贵妃是个聪明人”。
是啊，贵妃是个聪明人。
这整个天下，也不过是她一人的棋局。
原来生杀予夺，功成身退，没有一个人逃出过她的算计。
我的眼睛缓缓闭上，毒发的疼痛残忍的剥夺着我的思绪、心跳和呼吸。
最后一念，我只感觉到了我眼角滑下的一抹湿润。
那是我最后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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