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黑素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时鸢的手笔,谢淮序拧开瓶盖吃了两粒,欲盖弥彰地把瓶子放进了行李箱里。
第二个录制日的安排是分组登山,依旧是和前任一起。拜托,节目组,让分手的情侣在镜头面前展示出和谐的姿态是不道德的,谢淮序在心里感慨,手掌却从向导手中接过了登山杖。犹豫了好一会踱步到时鸢面前:“给你的,登山时注意安全。”
时鸢倒是大方地接过:“蟹蟹谢队。“
谢队。大学的时候他们曾经待在一个队伍里,那之后时鸢偶尔会叫他“谢队”,时隔了这么久听见这个称呼还是有点微妙的不习惯。
森林经过落雨的午后悠长,淡淡的斜阳照耀着缤纷的山色,一切都悬浮在薄雾缭绕的空气中。谢淮序拄着登山杖一步步地挪动步履,夏日来临前夕的风吹得树冠摇摆不定,使他产生一种俯视一切的错觉。
耳畔的声音忽然变得嘈杂,录制的摄像组人员有点惊慌往背后的方向跑去。谢淮序回头,原来是时鸢在攀爬时因为雨后的青苔滑倒在地。谢淮序看见了她的表情,皱成一团的五官彰显着她难忍的疼痛。这时她也顾不得她们现在的关系,快步上前帮忙扶住刘淑:“怎么样,有没有事?“
“腰有点疼……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大碍,再往上爬一段吧。”
时鸢之前有过腰伤。谢淮序握着她有些失温的手腕,明白她是为了照顾她们的节目分量而逞强,他揽着她的腰身,对摄制组回应道:“我们改坐缆车吧。“
“谢淮序!“时鸢有点着急地拽了拽他的袖口,“我可以坚持的。”
于是谢淮序盯着时鸢无法申诉的眼神,语气软下来:“别在你不舒服的时候做决定,好吗?”
时鸢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祈求吓了一跳,而后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
下午五点,黄昏把天空晕染成了橘色和粉色,勾勒出了山脉的轮廓,透过缆车一览无余。谢淮序正想和时鸢聊点什么缓解气氛,例如分享下动人的风景,一抬眼就看到时鸢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一瞬间的恍惚。
疯狂或许是谢淮序对时鸢这个临时起意的眼神的最初定义。谢淮序总觉得时间是线性的,人生有既定的任务,在某个时间点上一定要完成什么事。时鸢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宁可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甚至会刻意避免按照固定的行程前进。就像现在,谢淮序认为分手后的情侣应该遵守互不打扰的美德,而不是像时鸢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前男友看。
暮色也晕染了眼前的时鸢,她像是浸透了一整个春日暖阳的紫色葡萄,在此刻变成了最醉人的佳酿,啜饮一口就会发现这是一场来自旧日尽头的幻梦,藏匿了无数无法抑制的悸动,忽明忽暗,闪烁却不再见面。
谢淮序率先偏过了半边脸:“你的腰现在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
那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谢淮序原本想问这个问题,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谢谢你昨天给的褪黑素。”
“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
可能是对时鸢这种无可挑剔又客气疏远的态度不太满意,谢淮序看着窗外绮丽无声的落日,轻声地发问:“你有后悔过吗?”
“嗯?”
“和我分开以后,你有后悔过吗?”
在漫长的沉默里,时间好像凝固了很久。就在谢淮序以为这个问题会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时鸢蹩脚地笑了一下,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后悔过的。”
心底那块发酸发软的秘地被贴上了创可贴,所以谢淮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个还未结痂的疤。
缆车抵达了山顶,清风瑟瑟,芒草飘拂。山顶可以俯瞰整片建筑群的景色,天空是一块巨大的版图,把整个城市都囊括其中。时鸢和谢淮序走在碎石路上,头顶的枝叶被风吹得轻晃,灌木丛里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
大自然会让人类显示出原本的样子。时鸢仍然在回味着缆车上谢淮序的那个问题,想着自己是不是在镜头下太过诚实了一点。
或许是都有点心不在焉,两人在山顶餐厅的晚餐东拉西扯地把生活圈子里的朋友趣事都说了一遍,才勉强地凑够了摄制分量。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剪片子,时鸢都开始提前心疼负责她们部分的剪辑师了。
回程的路上,谢淮序把副驾驶座椅调低了些,对着时鸢轻声说:“休息会吧。”于是时鸢索性真的靠着座椅假装睡觉,嗯,她想着,指尖轻轻地放在外搭的纽扣上,她的心思最终无人知晓,谢淮序的心思也无人知晓。任何其他人的心,因为它有自己的意志,都永远是神秘莫测的。
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民宿。苏锦嫣仰卧在床上,脑袋枕在手上,见到走路一瘸一拐的时鸢赶紧上前去搀扶:“怎么回事,回来了还负伤了?“
“爬山的时候滑了一下。“时鸢叹了口气,表情也变得皱皱巴巴。
“我就说你们那条路最难爬。不过我怎么看你回来的时候是谢淮序扶着的啊,难道……你们今天有点进展?’
“没有的事。你们呢,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们七点多到的。今天在山里遇到了一只甲虫,我都快被吓坏了,结果周聿珩比我还害怕,所以只好我出马把它赶跑了,我就说我们两个人出门,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你们两个真是太有意思了,到时候节目播出了,我肯定先看你们的cut。我先去洗脸啦,待会再聊。”
不到半刻,谢淮序过来敲了敲门,走进了房间:“时鸢在吗,我们可以聊聊吗。”
“在在在。她去洗脸了,马上就出来。“苏锦嫣对着谢淮序露出一个肯定的笑脸,小跑到洗手间探出脑袋,“时鸢,某人来找你了。“
八卦果然是人类的本性。时鸢找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跟着谢淮序走到民宿外,这才意识到她是想找个没有摄像头的死角,绕了一大圈终于在民宿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前停下。
时鸢无语凝噎:“你是不是傻了,门口怎么会没有摄像头,还是跟着我走吧。”位置互换,时鸢领着谢淮序到了便利店附近的停车场。
“聊聊吧,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时鸢踢了下脚边的一块碎石头,转过头盯着晦暗夜色里的谢淮序。
“时鸢,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了。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们之前从来不这样。”
“你不觉得…...我们这几天就像两只刺猬吗,戴着一层厚厚的壳,总是尝试着用背上的刺刺痛对方。”
旁边的便利店不合时宜地播放起了《行走的鱼》。
“拉扯得很痛吧我懂你
假装不怕笑得暴力
我们都好像
您一条鱼行走在陆地
要学着呼吸”
夜色已经变得深沉,风极轻,星星不多,月亮很亮,路边的灯光映照出两人挨近又摇晃的影子。谢淮序试探性地戳了截时鸢的手时。他习惯了安静的思念,并且在漫长的时间里学会了等待的艺术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歇斯底里的情绪。
“时鸢,我背你回去吧。”
“你是在示好吗?”
“上不上来?”谢淮序也不回答,只拍了拍自己的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硬邦邦的肩胛骨,星辉里的天空,整个城市的倒影,谢淮序整理衣角时低头的眉宇,时鸢在微凉的夜里,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迟钝的余温。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呢?“谢淮序感受着背上时鸢的温度和重量,默默地出声。
“那么……从现在开始,互相展示出柔软的一面吧,我还是那个你可以相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