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村口时,谢怜忽然发现罗暮站在路旁,背对着他,似乎在与人交谈,然而他面前却空无一人。
“罗兄。”谢怜唤了一声。
“嗯?”罗暮应声转身,露出他身后的几个鬼火。
“罗兄这是在做什么?“谢怜道。
“谢兄回来了。”罗暮抿嘴笑了一下“今天恰逢中元,我在给村子布一个临时的结界,一些恶鬼是进不来的。”
谢怜扭头望一眼村口,果真布了个结界。
“话说,谢兄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撞见些小鬼?”
“有,还好有惊无险,途中遇到一位朋友。他和家里人闹了些矛盾,就请他来观内小住。”
“原来如此。”罗暮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静静站立的红衣少年——三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恢复常态,“既是如此,那便一同上山吧。”言罢,他率先踏上通往菩荠观的山路,步伐稳健而从容。
三郎不动声色的问谢怜:“这位道长是哥哥的朋友吗?”
“算是吧,他现在也住在观内。”闻言,三郎点了点头,表明知晓了。
抵达那座略显歪斜却充满古朴韵味的菩荠观前,三郎忽然低头轻笑,似乎被门前那块破旧的“危房求捐款”牌子逗乐了。谢怜走近一看,也忍俊不禁,轻咳一声解释道:“你看,这就是现状。所以我才说,你可能会觉得不习惯。”
三郎却摇头笑道:“我觉得挺好的。”
这句话让谢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以往都是他安慰别人“还好还好”,而今却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宽慰自己,这种感受难以言喻,温馨而又复杂。
菩荠观那扇早已腐朽不堪的木门早已被谢怜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简朴的帘子。他上前轻轻撩起帘子,侧身邀请道:“进来吧。”三郎微笑着跟在他身后,踏入了这座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小屋。
屋内陈设简单至极,一目了然:一条长方形的供桌,两把朴素的小木凳,一只小蒲团,以及一个略显空荡的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中的物品,细心地将新买的签筒、香炉、纸笔等一一摆放在供桌上,然后点燃了一支从收破烂时人家那里顺手得来的红烛。烛光摇曳,瞬间将这间小屋映照得温馨而明亮。屋内已经多了两张长榻,且被褥铺得齐整。
罗暮又开口了:“先前不知道谢兄要带人回来。”听似他为此颇番自恼。
“算了吧,今晚我就去镇上将就一夜。”说罢便要转身出门。
“等等,罗兄。其实,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谢怜转头看向三郎道:“三郎你介意和我挤一挤吗?”
三郎道:“也行。”
罗暮也应声:“好。”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地,正专心致志地蹲在地上铺席子,闻言边铺边笑道:“我想,除了信徒,其他的应该都齐全了吧。”
三郎也蹲下身来,一手托腮,好奇地问道:“那神像呢?怎么没见着?”
此言一出,谢怜与罗暮皆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恍然大悟——他们竟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环!
“哎呀,真是我疏忽了。”谢怜连忙道歉。
“无妨,不过罗兄的观里竟不供奉神像吗?”三郎不解地问道。
罗暮点头解释道:“在鬼镇,我们观内信的是楼主,拜的是信物,因此并不设神像。”
“原来如此,罗兄竟是来自鬼镇,真是让人意外。鬼镇里竟然还有道士?”谢怜惊讶道。
“谢兄不必惊讶,鬼镇里的道士并不少见。”罗暮微笑着回答。
“这样啊……”谢怜沉吟片刻,心中暗自思量:没有神像的观,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说自己就在这里,但总不能真让自己每天坐到供台上去吧。
突然,他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主意:“对了,我们方才不是买了纸笔吗?明天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终于事情皆安排妥当,众人卧榻而眠,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发觉屋内只余自己一人。到屋外与三郎交谈时随口问了句:“对了,今早怎么不见罗兄?”
三郎若无其事的挑了挑眉“那家伙呀……好像是说要去找什么人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去镇上了吧……”
“这样啊……可能是对他来说重要的人吧……”暗地里,花城默默翻了个白眼。的确是重要的人,啊不,是鬼。不过绯闻对象也算重要的人吗?有待考究……不禁回想起有关昨夜的事。
昨夜
在确定谢怜的确是睡着了后,罗暮与花城对视一眼。罗暮率先开口了“外面风大凉快,不如外面聊?”
“正有此意。”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屋外不远处的荒地上。
“现在可以说道说道你来到殿下身边究竟想要做什么了吧?”花城双手抱胸,语气不善。
罗暮背对着花城抬头望月,恰好他又站在逆光之处,整个人都仿佛自带了一层柔和地光晕。雪肤鸦发,银冠玉带,一袭莹莹白衣翩然如玉,气若雪谷幽兰冷淡又清雅。
当他听了这话才微微侧身,用他垂着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形状美丽的丹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红衣鬼王。
“我说花城,好歹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倒也勉强称得上是朋友吧。作为朋友能不能有点最基础的信任了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虚伪,不值得一点点的信任?如若我当真想要对你家太子殿下动手,我为何不在与君山那时。当时在场的三位神官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你一个血雨探花,更别提我身边还有一个清罗,这难道还不够吗?”
“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虽说花城的语气依旧生硬,但听到“你家太子”他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
“按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这么多年来我的行事准则是什么?”
半晌,花城缓缓吐出两个词“命运、因果。”
“是啊,我依照‘命运’与‘因果’的旨意做事,所以我何必去伤害‘命运’要我保护的人呢?”
“……我知道了”花城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释然。
“此事请勿让他知晓。还有,之前我情绪失控,抱歉。”罗暮补充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哦?能让你情绪波动,这倒是罕见。”花城调侃道,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戏谑。
“没什么……”
不过是突然想到好似我已经脱离了命运,可实际上却依旧是它的……傀儡罢了……可是……多少人能知道命运既定,人与命相搏,无疑不自量力,作茧自缚。
与命相搏我试过了,且沦为败者。因此我才得以窥得命运的真面目,如今我才能隔岸观火冷眼旁观尘世众生迷醉红尘。
屋内,谢怜和花城两人都在空壳道人旁半蹲了下来,正端详着忽然听到“啪嗒”一声,木屋的房门开了。
一名白衣少年半倚着门,白袍上银纹在日光下暗涌。这人恰是以秋水为神玉为骨,冰肌莹彻,霜雪颜色。本是清丽脱俗,出尘绝世的相貌,偏偏薄唇不点而朱,添上了一抹艳色。
“我回来了,在做什么呢?”少年半歪着脑袋,嘴角带了一抹笑意。还没等两人回答,他便低头看见了那个空壳道人。
“谁家制的空壳做的这么精细?从哪来的?可惜坏了。”
花城坐在凳子上,翻了翻个白眼语气有些不耐烦“你问题这么多不如自己去找答案,再说你不是跑了吗?回来做什么。”
“喂喂,不是我说你啊什么叫做我跑了呢?谢兄,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这个人一开口就破坏了他那宛如谪仙般的气质。
看着眼前两位少年胡闹,谢怜强忍着笑意劝道:“没有啦,三郎是在和你开玩笑的。你们两个别闹了,等我去问问消息。”
等问完了消息,谢怜便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发觉两位少年仍在嬉闹,不禁摇头苦笑。
三郎道:“你还没说回来做什么呢?”
罗暮道:“什么回来做什么,我好歹现在也住在观内吧。我这次本是偷跑出来的,本以为跑出来就没事了还能算上暂时休假,只是我太天真了,我的上司还能千里迢迢跑回出来把任务交给我。还美其名曰,虽然是在休假,但还是要工作继续干,当然俸禄照领。”
三郎道:“你就是被人坑了。”
罗暮道:“谁知道休假还要被压榨劳动力啊,这样休假休了和没休有什么区别吗?”
三郎道:“要你去哪儿?”
罗暮道:“西北,收债。”
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对两人道: “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罗暮道:“谢兄要去何处?”
谢怜道:“半月关。”
罗暮:“那正好都是西北,可以结伴。再说,我这会回来是本就是想和你们打声招呼要出去的。”
三郎也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见两人执意前往也不再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打开门来,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当下侧开了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屋再细说。谁知,那两人一看到他身后那名歪歪坐着的少年以及站在一旁嘴角略带笑意的翩翩少年,两人原本微黑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