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梅先生并不是为了看病,而是要拜师。
虽然现在暂时安全,可待在贞女堂十年未曾读书写字,什么也不会,再从头学起岂非太过困难。要再请寻常先生来教,照这样的速度何时能斗垮季姜两家。
死后到处游荡,曾发现许多人的秘密,其中就包括梅经霜如何为妹妹和母亲复仇,亲手弑父,杀了继母和异母弟弟。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世间有这般奇女子,非但精通医术和易容术,武功高强,还足智多谋,甚至连肃国公和洪孝帝,成王等人也要从她的星燎阁买消息情报。
不过她肯定不能当着桐儿的面说出来,只能找个借口。
梅经霜喜欢清静,不爱热闹,所以不在人前展露医术,一向作风低调,除了在鹤林观救下被后娘虐待濒死的小女童之外,并未出过手。所以世人只知她是位隐居的世家才女,但更多的人说她是至今未嫁的老姑娘。
梅家代代为官,传到老家主梅九龄这一代,却门庭衰弱,也许是梅家祖上烧了高香,竟能出现梅经霜这样的后人。
梅九龄与发妻云萦育有两个双生女儿:梅经霜和梅更艳,但膝下没有子嗣,加之他本人也贪恋美色,寡廉鲜耻,竟和云萦的弟子楚杏勾搭在一起,合谋害死了妻子,再迎娶姘头。
楚杏对这对姐妹百般虐待,梅九龄也全当没看见,梅更艳为了保护姐姐也被楚杏害死,梅经霜意外逃出生天,被梅家一位长老救下。后来楚杏为梅家生下儿子,就更是地位稳固。
苍天见怜,梅经霜刻苦求学,凭才智将家族尽数掌控手中,如今梅经霜就是梅家家主。
但姜梨知道关于这位梅家主更多的细节,梅经霜在成王与洪孝帝之间两头下注,从不得罪哪一方,也没有明确加入哪个阵营。肃国公的一个女下属,叫做知颜的,是当年救过梅经霜的长老孙女,所以梅经霜看在知颜的面子上,也愿给负责打探情报的文纪,一些重要消息。
梅家表面上是官宦人家,其实是武林门派,在江湖中享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盛誉,梅经霜这样的人如果能帮助姜梨,那对姜梨来说,报仇之事易如反掌。
要想让梅经霜答应,姜梨能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用自己和梅经霜相似的身世,她见过梅经霜对被后母和生父折辱的事耿耿于怀,常年帮助那些有一样经历的人,对付狠毒的生父后娘,且不求回报,不计代价。
只是到时候还得跟柳姨说明白,柳姨在贵妇圈子里只怕听说的都是关于梅先生的刻薄言语。
柳夫人面带忧色,从房中走出,对两个守门侍女说:“看着里面那个女人。”
薛芳菲要挟她,柳夫人怎么可能甘心答应,只是姜梨无辜,好不容易将梨儿救出,若因薛氏再连累梨儿,终归不好。
想让薛氏闭嘴,除非薛氏死了,或是再也出不了清呈山。柳夫人又觉得此举太过狠毒,犯了杀孽。她之前已经派人给夫君柳元丰修书一封,问问夫君对此事的看法,若能救出薛怀远,就帮一把,其它的柳夫人也无能为力。
柳夫人将要转回姜梨房间时,桐儿匆匆走近:“义母,方才姐姐身子不适,让我去山下找了位女大夫,巧的是鹤林观有位女客梅先生懂医术,就请过来给姐姐治病。如今两人在房中呢 ”
“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唉,我去看看梨儿,也不知道这梅先生能否给她全治好。”柳夫人一听就要去探望姜梨,桐儿却神神秘秘往她身边靠近,压低声儿:“姐姐说,姜夫人曾给她托梦—”
姜梨躺在榻上,脂粉未施便再也盖不住脸色,看上去真像是病重。
房门吱呀打开,姜梨闻声望去,梅经霜一身素衣,云髻轻挽,清雅绝俗。虽面目平和,却予人神秘之感。
“心病还需心药医。梅某最不擅长的便是医心,敢问这位娘子,从何得知梅某懂得岐黄之道?”
梅经霜笑意浅浅,目光却是冷漠中带着探究,仿佛要将姜梨看透一般,姜梨头一次活生生跟梅经霜对面,以前都是魂体看着对方,心里升起畏惧。
“梅先生…小女病中得先母托梦,命我务必设法拜入先生门下,故而冒昧请您前来。”姜梨斟酌了言辞,大着胆子说道:“先生发发慈悲,救小女一命吧!”
梅经霜不置可否,她之所以肯随桐儿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好奇,为何贞女堂的贞女会知道自己懂医术,那次救人之事只有自己与那个小女孩知道,而且小女孩也被自己带回星燎阁。她又未曾在外人面前提起所学医术。
其中必有蹊跷。
一道银丝如银蛇缠住姜梨手腕,姜梨默然:悬丝诊脉。
“你似乎并不惊讶,可别告诉我,悬丝诊脉之事也是听令慈说的?”梅经霜试探道。
眼神与姜梨对视,声音满是魅惑:“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得知关于我的事?”
姜梨眸光呆滞,在梅经霜对她使用《蛊心引》时,便差点将梦中所见所闻一一说出,可是因她死而复生的缘故,体质特殊,竟守住心神,所以未受影响。
“家母托梦…”姜梨呆了呆,遂将自己遭季淑然诬蔑,被父亲和祖母抛弃送到贞女堂,惨遭折磨,用对柳夫人那番话圆了谎。
梅经霜一言不发的听完,表情却变得柔和,眼神透出些许怜悯。
“有件事,姜二娘子不知道吧。”
“在下这门武功,可以测出人是否撒谎。”梅经霜收回银丝 姜梨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收回去的。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但更让姜梨脊背发凉的是梅经霜所说的测谎术。
“在来之前,我就已经调查过你的背景。”
梅经霜看着她的表情却未露杀机,满是悲悯,表情柔和:“姜梨,一个在贞女堂生活了十年,目不识丁的少女,怎会像你这样能躲过蛊心引!”
在桌前搬了只绣墩坐下,梅经霜看着姜梨恐惧的样子,想到自己与她一般的不幸遭遇,这个小姑娘是运气好遇上自己,换作别人非杀人灭口不可。
想到此她不由得心软几分:“放心,我不怪你,不管姜二娘子是有何奇遇,还是孤魂野鬼附体,我都不会伤害你的。”
姜梨强忍惊悸抬头,梅经霜缓缓注视着她:“有些细微神情是骗不过人的,你刚才说起自己的经历时,已经因为情绪太过悲愤,露出破绽。”
姜梨咬唇:“梅先生,我实在无计可施,才想得到先生相助。”
梅经霜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双手扶住姜梨肩膀:“但你的确找对人了。我想收你为徒—”
“只是今后,你不能以姜梨的身份出现在人前,直到报完了仇,你可愿意?”
“弟子谨遵师命。”姜梨短暂震撼后,便被这意外惊喜冲昏头,回过神来欢欣的下地跪伏:“弟子姜梨,拜见师父。”
梅经霜待她规矩行完拜师礼,才将她扶起,姜梨不好意思的拔下发髻上的首饰:“弟子也只有这些珠宝可以当做束脩。”
“入我门下,这些便可免了。我只要你办到三件事。”
“先生但请吩咐。”姜梨毫不犹豫,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闯。
“第一,要报仇就得全报完,你那个弃女不顾的父亲姜元柏才是万恶之源,将来复仇时,望你切勿手软令我失望,取其性命!”
姜梨冷静的回答:“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姜元柏该死!”
“好,就冲这句话,为师就没收错你这个徒弟。”梅经霜满脸赞赏,她最看不惯的便是这世道,要求子女愚孝,臣民愚忠。
想当初自己擒获梅九龄楚杏时,星燎阁那帮老家伙也是极力反对她诛杀生父继母胞弟,可他们何曾在意过自己与妹妹被他们毒打的日子。
最后这群人都被她下狠手整顿,赶出星燎阁,不服气的便下黄泉与梅九龄做伴。
“凭什么女人被困在后宅深宫,男人挑起她们的争斗却可置身事外?第二件事,待你入京,设法促成大燕新修律法,反继母生父不慈,依律严惩不贷,另推行与女子有利的民策,譬如女子亦可继承家业,妻告夫无需下狱等。”
梅经霜目光灼灼,姜梨心神一震:“我—我可以做得到吗?”
虽然自己确实敬佩梅先生的才华,但如此惊世之举,她不过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山野丫头,真的可能完成先生所托么?
“有何不可?莫要妄自菲薄,只要你肯踏实学习,吃得了苦,我定会将你培养成天下最有本事之人,比我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