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大…长老？你怎么在这儿？”一道声音蓦然响起，语气里满是疑惑。
被唤作长老的人身形顿了一下，缓缓转身，迟疑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眼前的孩子略带怯色，墨蓝色的头发在脑后绑得有些凌乱，一张生的极俊秀的脸此刻脏兮兮的，蓝色眸子里盛满疑惑。
“……景澄？”洛小熠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寒山星门的族子，有些忍俊不禁，拿出手帕来给他擦脸。
“你又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洛小熠没回答眼前人的疑惑，而是淡淡开口反问道。
“嘿嘿，我和阿烨比赛，看谁找到的海芙花最多，我肯定赢啦！”孩子笑着向他扬起手里的一大把花束，颇有些得意。
海芙花在龙武族是一种特殊的花朵，往往用来送给心仪的人，而且每年盛开的时候只能由其中一方送一次，寓意如一。
洛小熠看着眼前笑得开怀的人和那一大束好看的花朵，眼前突然晃过另一个人的面孔，令他有些恍惚。
他想起有个人曾经也是这样温柔开怀地笑着，极美的面孔让怀里的海芙花都霎时失了颜色。
“师兄让我们出来玩时带些花回去，肯定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啦，等会他看到这么多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孩子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或许是感觉到了身边人突然的低气压，景澄有些噤声，偷偷抬眼打量着洛小熠有些黯淡的脸色和抿紧的双唇，实在是有些疑惑。
一直都传言这位大长老脾气有些古怪，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心里眼里只有公务。自家星火罗门的事情忙不完，还要时不时来寒山星门溜达一圈，常引起师兄们私下抱怨。
不过，景澄觉得这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大长老倒还不错，就连阿烨都说，长老对他比对自己好多了。景澄口中的阿烨是星火罗门的安烨，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死党，他们都拥有各自星门的星象力量。
只是……现下这诡异的气氛让他实在是浑身不舒服，就开始没话找话。
“长老觉得海芙花好看吗？瞧，多漂亮呀！”景澄把花举到洛小熠眼前，试图缓解一下周围的低气压。
洛小熠慢慢抬头，嘴角微微抽动，最终淡淡回应了一个“嗯”。
海芙花是很美，但他已经很久没看过了。
少年不死心，“长老有送过海芙花吗？或者有收过吗？”眼底带了些好奇，毕竟大长老的颜值还是很受人青睐的。
洛小熠眸色沉了沉。
他当然送过海芙花，但并没收过，因为信誓旦旦说要送他的那个人食言了。
这下景澄彻底迷茫了，他抬着头，“长老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洛小熠定定地看了孩子许久，似乎在透过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在看另一个与之有几分相似的人。
洛小熠喉结涌动了一下，仿佛压抑了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暮色昏沉，残阳似血，山的残影一直延长到天边。一片乱影中，他似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们此刻立在云根脚的最高处。
景澄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他缩了缩脖子，想走却又觉得不合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在洛小熠身边装模作样地看风景。
这长老要是有他们长老一半温柔就好了…景澄记得那个温柔好看的大哥哥，可是他……孩子想到这里，鼻头一阵泛酸，很想哭。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景澄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人低低出声。
“他死了。”
19.
洛小熠把孩子打发走后就一个人坐在云根脚上，望着遥远的天际发呆。
三年了。
凯风已经离开他三年了。
三年前，凯风魂魄耗尽，他亲眼看着所爱之人死在自己怀里。
东方末他们赶到时，凯风早已气绝，洛小熠表情麻木，脸上是一道道早已斑驳的泪痕。洛小熠把凯风同自己一起反锁在房里，将门外人的劝说置之不理。
东方末后来同他说，我以为你要这样关在屋里一辈子，幸亏门外人的动静闹得够大，扰了法月长老和百诺的闭关，第三日便将这师徒二人引来了。
东方末说的那些洛小熠全不记得，那时他只觉得凯风死了，他便也死了。
其实他觉得就这样抱着凯风坐上一辈子也不错，纵然凯风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不能对他温柔地笑，再也不能在他烦恼的时候给他讲些有趣的事，再也不能温声唤他的名字……可至少他能看着凯风的脸，他觉得凯风只是睡着了，他知道凯风在他身边。
东方末告诉他其他人最后是不得已撞开门硬闯进来的，洛小熠也不清楚，只是朦胧中大约有个印象，那时他坐在地上脑袋空空，身外之事全不晓得，恍一睁眼就看见很多人围着自己。
洛小熠一颗干枯麻木的心才稍稍有了些知觉，才反应过来凯风已经死了，凯风不要他了。
他失神的眼睛在看见沙曼和龙昊天他们的时候有了一些松动，觉得沙曼大约有办法能救一救凯风，毕竟玄叶谷那次的起死回生有她的参与。
沙曼注意到洛小熠眼中的那点希冀和哀求，走上前来检视了半日，却没说什么。洛小熠只当没希望了，巨大的悲伤和几日的水米不进让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一个月之后了，这时凯风的事早处理好了，和他再没半点关系了。
每个星门都有自己独特的葬仪，而寒山星门则是会为已故的族人造一副冰棺，葬入寒冰湖底。至于立下的墓碑下面，只是逝者生前穿过的一套衣服罢了，仅仅只是一个衣冠冢。
洛小熠在衣冠冢前枯坐了半月，整日浑浑噩噩，眼前常出现凯风的幻影。皆是一身蓝衣，蓝色马尾柔顺地垂在脑后，或靠在他的肩头看着卷宗，或撸起袖子笑着要同他切磋，或只是温柔地冲着他笑。枯坐的这段时间，他觉得凯风时时刻刻都在陪着他，他很满足。
洛小熠真的很心满意足，但东方末他们却似乎不这样想。这段时间几个人什么方法都试了，什么话都说了，洛小熠仍然一副萎靡干瘪的样子。最后东方末实在看不下去了，三下五除二制服洛小熠，把他拎到镜子前一照，愤愤道：“洛小熠，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凯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东方末话说的不错，他觉得自己是活不下去了。可凯风临走时说过，要自己用这条命好好活着。而且，自己若真去找凯风，找不到怎么办？星火罗门的葬仪是火葬，灰飞烟灭，回归尘土。灰飞烟灭这档子事，他从小便觉得大约是什么都不剩，可要真什么都不剩了，说不定就找不到凯风了。如此一看，他还是用凯风救回来的这条命活着的好。如今他还能看见凯风在他面前对他笑，这样挺好。
东方末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小熠，我理解你的心情，凯风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但是一切还都要向前走啊。”
也不是不能向前走，只是洛小熠不知道该怎么向前走了。
之前凯风在雇心魔阵里说自己一直只是他的跟班，只能跟着他走。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倒不如说是他一直在跟着凯风走。是凯风的信任与支持一直引领着他走在最前面，一旦凯风不再引领，洛小熠就开始有些踟蹰不前，犹豫不决了。
这段时间其他四人都一直很担心洛小熠的情况，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百诺看着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挺拔身形现在竟有些佝偻，轻轻叹了口气。
百诺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看着衣冠冢前的那抹红色身影，心里想着沙曼和法月长老的话，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在子耀他们的眼里，或许小熠是因与凯风之间的情谊太重，而凯风在这些队友中终究是特别的一个才会如此痛悼。可聪慧如百诺，她几乎是在看见失魂落魄的洛小熠的第一眼时就立刻明白了他们到底是何等关系。
她想起那夜小熠的话，他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放不下的人。只是百诺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凯风。
其实在感情方面，百诺觉得小熠和自己有相似之处，都会有些犹豫，有些忐忑。只不过，她想她和小熠之中，总要有一个人是圆满的吧？
所以，如今这件事，还是管管吧。
20.
洛小熠是在东方末骂他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是个星火罗门的长老。
骨子里的责任感让他没有办法无视那些乱成一片的公务，在又枯坐了几日后，洛小熠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回了星火罗门。繁重的公务把他折腾的没时间去悲伤。东方末他们看着洛小熠慢慢恢复了些正常，大大松了口气。后来洛小熠又在选举中被推举成大长老，纵使他不大愿意，也并不是很排斥满眼的卷宗，因为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却心底的痛苦。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就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可凯风也许是还怨着他，所以他的梦里那个人一次都不来。
洛小熠想起来之前从云根脚回来后的梦魇，哪怕是那几个噩梦重现也好，最起码他能见见凯风。
一日洛小熠难得清闲，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神使鬼差地去了云根脚。这次去，洛小熠又睡着了。
他原本没想着梦见凯风。这个梦境里，他却梦到了日日想念的那个人。
蓝发的少年温柔地笑着，冲他伸出一只手，“小熠，来比试一下，看我的拳法有没有进步。”
洛小熠沉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这真是上天的恩赐，他枯坐在衣冠冢前时，那些幻影从不曾同他说话，而梦中的这个凯风，却与活着没什么两样的 不仅可以对他笑，还能陪他说说话。
自此之后，洛小熠天天都能梦到凯风。因此大长老就算公务再多，每天也定会到云根脚转转。
把梦境当成现实，把现实当做空虚，人生依旧不变。从前那样活着有些累，现在这样的活法令他感到满足。这也算是向前走的一种动力吧。
调个头来走，洛小熠觉得自己现在走得也挺好的，在这条路上，他相信凯风是活着的。
只是那个衣冠冢成了洛小熠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他虚构出来的，凯风死了，凯风早就死了。他开始觉得那个地方极其骇人，却又狠不下心过去用星火拳砸了。于是每每都绕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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