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典,陆望舒沿着青石板一路往书房走去,园子里一片萧条之景,树叶枯黄落了一地,几个仆役正在打扫着。
推开书房的门,屋内并没有他想象的杂乱不堪,反而整洁干净,他走到堆满了书卷的架子边上,双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案本。
封面已经泛黄,落着一层浮灰,他抽出一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许是受了潮的原故,有些页角已经粘连在一起,陆望舒将书铺开放到桌案上,用镇纸压着一角,准备将书页分开。
正收拾时,听到屋外传来爽郎的男声,“真是升官发财了,都要忘了我这个好兄弟了。”
陆望舒会心一笑,合上书籍,起身往屋外走去。
紧接着一个身着藏蓝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小麦色的皮肤,黑色的内领向外翻着,腰间系着镶嵌银制饰品的腰带,头发用玉冠扎起来,身躯凛凛,五官端正,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哎呀,阔野,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陆望舒乐呵呵的从那人手里接过东西道,“哟呵,还挺沉。”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望舒的挚友,安定伯霍行简。
想当年沙场征战之时,陆望舒领军误入敌方陷阱,生死难料。
是霍行简率亲骑十几人前去营救,九死一生。而后两人共同协力,扭转战局。
霍行简一点没客气,大刀阔斧地往椅子上一坐,浑然没把自己当外人,撇着嘴道,“你瞧瞧,早听说你要回京,这房子都是我夫人找顶好的工匠来修缮的,你就看看这木头。”他随手拍了拍一旁的柱子“上好的黄花梨,老贵了!”
陆望舒未去西北之前,两家就隔着一条街,往来甚是便利。
霍行简的夫人柳氏是个热心肠,为人宽厚和善,以前一些繁琐的小事,都亲自来帮着打理。
陆望舒满意地笑了笑,“还记得当年咱俩一起埋在桂花树下的酒,一会挖了,好好喝一次。”
“行啊,反正你从来没喝过我,不过这回回京,不能再走了吧。”
“不走了。”
一说到这,霍行简心中不是滋味,想当年陆望舒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今却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帝心如渊,深不可测,岂是臣子能揣度的呢?
“对了,霍扬可有婚配了?”
霍行简正想着如何劝慰陆望舒,没想到他心大不当回事,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到底还是相处多年的兄弟,陆望舒这一问,霍行简也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夫人也在着手相看,望舒你的意思是?”
陆望舒扶了扶袖,长叹一声,“此番回京实属不易,这几个孩子都大了,我又是个男子,实在不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
霍行简闻言大笑,没想到陆望舒会为了这个操心,“哎呀,你家那几个孩子品性样貌都是顶好的,还愁这个?”
如今陆乘渊和陆青岑已到该婚配的年纪,陆乘渊他暂时不用操心。
陆望舒愁的是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小小年纪,未经世事,边关又不比京中,人心复杂,万一被哪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骗走了,岂不是误了他家今今终生。
而霍扬与陆青岑年纪相仿,虽暂未有功,也是个知上进的好孩子,又门当户对,自然成为陆望舒心中的不二人选。
“阔野,你看啊,今今也长大了,况且这俩孩子从小也一起玩过一段时日,不如先相处着试试,若是他们俩情投意合,自然是咱俩家的大喜事,若哪家孩子有心上人,权当是认个义兄义妹的也就罢了。”
霍行简听陆望舒这么一说,连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若不成,也不会毁了两家的清誉,不经调侃,“别人家择女婿,都是舍不得的自家闺女,你倒好,上赶着往我家送。”
陆望舒佯装怒斥,“那你不乐意正好,明儿叫几个街坊四邻宗族耆老,就把这兄妹认了。”
“哎呦呦,开个玩笑嘛,你瞧你还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不乐意嘛。”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一直聊到夜晚,重门叠户的层层宅院里一片幽静,房舍里都已经灯火熄灭。
霍行简告辞后,陆望舒身着青色长衫,披着一个外氅,在内院里踱步。
“爹?您还没睡啊?”
陆望舒循声一望,只见陆青岑身着一身练武穿的劲装,手执木剑,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几缕碎发,紧紧地贴在面颊上,哪里还有往日京中贵女的影子。
“今今啊,怎么这么晚还在练武啊,还穿这么少。”陆望舒嘴上说着,还是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宝贝闺女肩头。
陆青岑挠挠头,一副娇憨模样,“这不是刚回来嘛,有点睡不着。”
陆望舒摸了摸陆青岑的头,他对这几个孩子亏欠太多,两个女儿本该是在闺阁娇养的年纪,就跟着他远赴西北。
夜幕点缀颗颗繁星,月亮挂在柳梢。陆望舒在书房内秉烛未眠,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细碎的光线洒落在檀木桌案上。
宁王府内,沈泽清理了理衣衫道,“程越,准备的怎么样了?”
“王爷,马车早就备好了,还有您让准备的东西今儿一早已经送到府上了。”
沈泽清听了程越的回报,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是四皇子沈漴尘的生辰,身为长兄,总得去过个场面。
沈漴尘的生辰在延华宫举办,其母湘妃是个直肠子,性子爽利从不与人交恶。
“宁王到!”太监高声传报,沈泽清刚到堂中,就被自家妹子给拉住了。
“王兄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沈沅忧自然地挎着沈泽清的胳膊,圆圆的杏眼眨巴眨巴,率性可爱。
沈沅忧是当今皇后的幼女,沈泽清年幼丧母,养在皇后名下,两人虽不是一母所出,却胜似亲兄妹。
沈泽清定了定神,见沈沅忧脸上灰扑扑地,定是与六公主玩闹去了,用随身携带的细绢轻轻抚去她脸上的灰,“是王兄不好,让忧儿久等了,你三哥呢?”
“嗯,三哥被四哥拉走了。”说完,沈沅忧扯了扯沈泽清的袖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哥哥难得进宫一次,多陪陪忧儿吧。”
历朝历代,皇子无论嫡庶,到了及冠之年会被封为郡王,像沈泽清这样幼年封为亲王的还是本朝第一例。
“好,等会宴席散了,带你在京中转转。”沈泽清揉了揉她的头。
“那哥哥说话算话!我先去找六姐姐了。”沈沅忧得到满意的答复后,笑嘻嘻地跑走了。
沈泽清看着沈沅忧欢快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五皇子到。”
沈泽清正想入席,听得太监通报,又停下脚步,目光循声望去,一名衣着素雅的少年踏步而来,一身水青色竹纹锦缎长袍,乌发用墨绿色发带扎了个高马尾,面容清俊雅致,还带着几分稚气。
“大哥哥,真是许久未见了,身体可还好?”沈涪隐也注意到了沈泽清,径直走过来。
君泽帝向来怜爱沈泽清,念着他身体不好,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是能免则免,除了璟郡王沈湙承和七公主沈沅忧,沈泽清与其他几个兄弟姊妹来往并不是很密切。
而沈涪隐的母妃穆妃,近几年颇得君泽帝的宠爱,出身西南裴家,父亲曾任瑞西道督尉,永定元年选秀入宫。
其兄裴钟任御禁卫指挥使于永定四年救驾有功,一举封为骠骑将军。
“承劳挂怀。”沈泽清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亲切又疏离。
“眼下不过月余便是小寒,你怎得穿的如此单薄,我府上近日到了几匹羊绒料子,改日送到你宫里。”
沈涪隐闻言笑着拍了拍沈泽清的肩,客套几句“还是大哥哥疼我,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两人一同入席,沈泽清身为亲王又是长子,自然坐在上位,沈涪隐的位置与他仅有一位之隔。
四皇子的生辰宴如常举行,也没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散席后,皇后又拉着沈泽清说了好一会子话。
待沈泽清出宫,天色渐暗已近酉时。本来答应好沅忧要带她出来玩的,现下倒是不成了。
此时他也没什么心情用晚膳,转进了书房,一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未写完的字,思绪万千。
如今朝中,某些有头脸的朝臣暗中结派,沈涪隐背后仰仗裴钟的支持,难免不生野心。
老五若是明着出手倒也不惧什么,可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的太不正常了。
他这个弟弟可不像是个安分的主儿,就像他母亲穆妃,天知道菩萨的面容下藏着什么祸心。
沉思中,房上传来瓦片翻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声音微弱。
沈泽清心里有了答案,不由觉得有些好笑,“陆小将军新官上任,眼瞧着这第一把火是烧到本王头上了?还做起了梁上君子。”
呀,被抓包了。
陆乘渊眼见着瞒不住,足尖轻点,他轻轻推开房门,见沈泽清伏在案上,如玉的脸上带了些红润。
陆乘渊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官无意冲撞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沈泽清抬眸,陆乘渊一如既往的黑色窄袖劲装,他的五官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柔和,黑色的眸子里好似有点点星火。
“陆小将军刚得了富贵,怎得还悄悄地来,可真让本王惶恐。”
陆乘渊倒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份请帖。
“怀瞻,家父过几日要办个归府宴,让我私下过来邀请你过去一叙。”
沈泽清凤眸轻挑,接下了贴子,“那贺谯,可要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