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扎穹顶笼罩之下,翟笙荫在长长延伸的阴影里,先被卖花纹布的老妪抓住手推销丝巾,又被变戏法的艺人邀作嘉宾。白净的长相导致他成了各种商家的目标顾客,翟笙在哄闹中变得越发僵硬,不知热的还是尬得,耳后渐渐爬上浅红。
队里的女士一进大巴扎便扯了头巾,爽快地解放长发,而翟笙反倒领口竖起,恨不得再围一条围巾。
“哈里耶木先生。”廖芷轻声引哈里耶木注意翟笙,“我的组员似乎有些许不适,可否让我先派人送他回车上?”
哈里耶木表示这都不是事儿。
“我先去买盒雪茄。”哈里耶木指指前方红灯牌,先行一步。廖芷道稍后便来,拨开人群、拦住翟笙。
翟笙抬眼望他,双眉轻皱,不明所以。
“翟笙,你要回车上休息吗?可以让莱欧送你。”
莱欧摘下墨镜,朗声道:“没事,廖!我刚才就问过翟了,他说没问题,你放心。”
翟笙垂眸,口罩轻鼓几下:“不用麻烦。”
廖芷又细细看去,叹了口气:
“好。有事打我电话。”旋即三两步消失于人群。
“真的没问题吗,翟?”莱欧已经问了不止三遍,然而翟玺每一次都弯起眼来,叫他放宽心。
莱欧急着去纹太阳纹,此事揭过不提。
大巴扎里头七拐八绕,人又多到几乎要彼此抢空气,于是等众人终于聚齐,三点已过了近十分钟。
车里空调打得适意。翟星上车后立刻将头靠在窗上,等廖芷再回头,他已拿鸭舌帽挡住了脸。车一个急拐,鸭舌帽掉落,“噗”地一声。翟笙半眯着眼睛,却是半刻也没休息到。
一日旅行以酒宴结尾。
大鱼大肉的菜肴这大半月压根没少过,然而平日工作压着,又晒得够呛,大伙胃口出奇一致地不好。
今日则不同。
工作暂时没有,纪念品满兜满包,走了一天腹内空空,兴奋劲尚振动在神经末稍,是以觥筹交错,连一日未露面的普斯,都不得不多喝了点葡萄酒。
翟笙换了身衣服,兜帽衫休闲而不失清爽。
他低头抿着脾酒,剔透的酒液在薄唇边荡漾得心不在焉。
莱欧去别桌转了一大圈回来,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好在他酒量大,喝酒不上脸,也就话更密了、肢体动作更夸张了而已。
他瞄了眼翟笙的盘子,上面的龙虾仍兀地饱满着。他往椅里一陷,伸长胳膊勾住翟笙肩膀,把他往身边扯。
翟笙条件反射捏拳拳起,手臂在空中晃了晃,又僵直着被什么压制回身侧。他牙关紧咬,还未试图挣开铁锢,酒气便冲向他鼻腔。
“菜不合口味吗,翟?”
莱欧心细,即便有些醉了,对朋友仍然关心入微。往常翟笙都得谢谢着找些理由,然而此刻,他半声难出,胃里也翻腾起来,嗓子像被什么掐住了,一阵一阵收缩着作呕。
莱欧哪注意得到,仰脖儿喝尽杯底的酒,蓦地臂膀一痛。
“莱欧,放开他。”那声音似洞底寒冰。
莱欧放下酒杯,脑子本有些晕乎,一见廖芷冷冰冰盯着他,酒立马醒了一半。
廖芷松开手。莱欧忙抽回手臂,定睛一瞧,翟笙脸和脖子尽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这……”莱欧六神无主,“过敏?”
廖芷摇头:神情凝重。
他半蹲下来。翟笙双唇微张,仍自喘气,眸里水光潋滟。他眼珠一转,见是廖芷,又撑着胳膊,试图贴向椅背。
“翟笙?”廖芷软着声气唤他,琉璃眸包容着翟笙刀一样的戒备,“我送你上楼,好吗?我不接触你,你能自己走,对吗?”
翟笙不答,神情动摇。
“翟笙。”廖芷起身,后撤一步,张开双手,“信我一回,好不好?”
翟笙垂眸,整整两分钟,不置一词。
莱欧张罗着吸引去同桌人的目光,偶然窥向两人时,翟笙忽然抬手蒙住眼,点了点头。
“走吧。”廖芷又后退半步。翟笙在他注视下起身,朝桌上任意一方轻轻点头,一步步越过廖芷,向大厅走去。
“大家慢慢吃。”廖芷向众人致歉,“他有些醉酒,我们先失陪了。”说罢跟上霍笙,送他回了卧房。
廖芷替他掩上门后,立刻给睿焕拨去电话。他没来由心悸,总得问问清楚。
廖芷刷开自己房间门时,电话刚好接通。
“诶,廖哥,什么事儿啊?”很快那头传来酒吧的喧闹声,睿焕没心没肺还以为廖芷要约饭。廖芷直入正题,描述了事情始末与翟笙的症状。
“我刚把他送回房间。我看他能走路,但精神状态一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要不要紧?如何处理?”
廖芷一连串问题像是抛入了虚空,老半天睿焕才支支吾吾开了口:
“他让我保密……我也不能多透露。你——?”
“我保证守口如瓶,你放心。”
“说好了啊。”睿焕那边传来门的开关声,周遭静下来,少顷,传来细细的放水声。
睿焕大抵用手捂了嘴,声音闷而轻:
“他有花痴病,蛮少见的,不能被人肢体接触,一直在用药物治疗。他现在已经好多了,高中那会为了不被碰到,都是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揍我的。他今天这样多半是憋出来的,问题不大,但麻烦你多关注一下他了,拜托了廖哥。”
“好的。”廖芷挂断电话,头仰在墙上,重重吐出一口气。
零碎的场景在他脑海中纷飞着,重组着。被他揉了把头发后恼火的翟笙,清真寺里神情紧绷的翟笙,满面红胀的翟笙,拒绝与他接触、异常警惕的翟笙……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