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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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死寂的房间里不闻呼吸声,滴滴作响的仪器听久了容易让人浮躁不安。
毛利兰赫然惊醒,她发现不久前她还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伏在床边睡。
天啊,她到底有多累,对于睡前的记忆只有她无助的哭泣,随后就越来越困,乃至毫无意识地睡着了吧。 浅色的卫衣袖子上沾到了很多泪水,斑斑点点地侵深了原本的颜色,病房内的独立卫浴成了小兰整理情绪的短暂场所,她用指尖沾水擦干了泪痕,推门走出病房,扯出笑容走到护士站,请护士小姐姐可以多多关照新一。
“小姐,您还好吗? 我刚刚去查房的时候,发现您睡着了,本不想打搅您,但走近了听见您呼吸急促,几乎背部都在剧烈起伏,我就摸了摸您的脖颈和手腕,把您的头和胳膊调整了个姿势,之后您的呼吸就变得平稳了。”
“有这种事? 真的太感谢您了,”小兰瞥了眼护士胸口处的姓名牌,“樱井小姐,12床的病人还请麻烦您多费心了。”
“小事,我们该做的。”
“但是..... .”口罩之下,小兰还是隐隐看到护士小姐的脸上浮现出难言之隐,她报以善解人意的微笑,轻声说:“有什么问题吗? 您尽管说。”
护士小姐站起来,双手合十对着她晃了好几下:“毛利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凑近您的时候,您突然打了个激灵,然后我们两个的头就狠狠磕到了,我看您还在睡就没打搅,您现在感觉脑袋还疼吗?”
小兰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天使自责,这一下应该是撞得不轻,护士还龇着牙揉了揉脑门,怪不得她总觉得后脑酸酸的,她挥挥手表示无妨,这零星的痛感不及新一所承受的万分之一,她甘愿受着。
“您还记得您是什么时候去查房的吗?”
“大概三十分钟前吧。”
她点点头,颔首告别,徒留一个萧瑟的背影被孤独的廊灯拉得很长。
小兰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醒来的时间无限接近了午夜,而她自从昨晚车祸到现在还未进食,肆虐的饥饿战胜了食欲的丧失,她魂不守舍地走出医院,秋后的冷风习习, 钻入衣服的缝隙掠夺她的体温,小兰打不到车,沿着街边的人行道默默回了家。 路灯昏暗闪烁,正值落叶期的枫树下满是碎叶,不知被多少人反复踩踏,她走过去,鞋底发出咔嚓的声音。 医院离家不远,回家后她撑着疲惫的身体煮了速食果腹,等水开的时间内,她给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当它开机的那瞬,纷至沓来的来电让她不得不离开料理台。
是她和新一的好友,还有双方父母...... 她收拾好情绪一一回复,烧水壶咕噜咕噜的声响让她抽出精力去关火,沸腾的开水在锅里冒着热气,氤氲了一层薄雾在她的眼前。
她这一晚上过得很糊涂,事实上在医院和警局时,但凡有警员来问她“怎么样”,她的回答一定是嘴硬的“我没事”。 可自己的身体有无异端,小兰最清楚。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半梦半醒中她的潜意识还在孜孜不倦地得出结论,她说她一定是因为车祸的原因变得嗜睡,她不喜欢这样,她觉得这种状态不好。 在历经一场矛盾的自我辩论后,她彻底睡死了,一夜无梦。
次日上午,她是被佐藤警官的电话吵醒的。
“兰,快来医院,新一醒了。”
仅仅一句话就夺去了她所有的困意,小兰随便抓了两件衣服换好,出门打车到了医院。 在路上,焦灼的她曾多次想开口让司机师傅开快一点,可对车祸的芥蒂仍让她心中害怕。 再者,电话中佐藤警官的语气似很凝重,她本无意去关注,但漫长的路途中她不得不去猜测现下最坏的结果。
果然,来到病房前,只见佐藤警官静默地坐在椅子上看资料,见她来了,语气平静地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后又捏捏她的手心,难为情地拜托她试探性地问一些案件相关的内容, 新一刚醒的时候他们就换了好几个人尝试,可都询问无果。
再一个沉重的担子落在她身上,小兰面不改色地应下,随后推门而入。 此时的屋内空无他人,工藤新一静坐在病床上,他额头缠着绷带,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或闻门有异响,他下意识看向来访的人。
“新一..... .”她哽咽道。
他因外伤的结痂而僵硬的脸上慢慢凝聚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眯起打探她的眼中不知为何泛有泪花,他悻悻地小声说:“抱歉,这位小姐,我忘记你了。”
和她猜测中如出一辙的局面,小兰停在原地,再没有了前进的勇气。 她绝望地闭上眼,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是你的...... 朋友,叫我兰就好,我来看看你,新一。”
她故作坚强,陪笑着蹭到床边,亲昵地握了握他的手,新一并没有抵触她的接近。 小兰坐下来,像真正来探病的故友那般和他寒暄。
“你,真的忘记我啦?”
他点点头。
“那我问问你啊,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他说不知道。
“中国的首都是哪里?”
“北京。”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受伤吗?”
新一愣了一秒,失望地摇头。
“我不知道,抱歉。”
他淡淡道,两人交谈的期间,他一直垂眸看他千疮百孔的手,此刻被她护在手心里,传递的温暖已沁入骨髓,他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看看她的眼睛。 于是他偏头望去,恰与同样濡润的眼神碰撞。
听闻如此回答,小兰迟钝地意识到,门外那些刑警加起来不知问了他多少遍一模一样的问题,她在此基础上加深是否会得到他的排斥? 她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冒汗。
似是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新一抿抿干枯的唇瓣,有些怯弱地说:“但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吧,兰,你会帮我吧?”
“我一定会。” 她笑着回应。
4.2
秋元医生将她叫到办公室,简述了新一目前的病情。
“病人这是出现了解离性失忆症的现象,不过基本可以判定为是暂时性的失忆,家属不必担心,这有可能是脑外伤的并发症,我已经给他换了用药,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谢谢医生。” 她的心安了几分,自我安慰般地想,新一如今的症状,很像几年前,她目睹佐藤警官为保护她而中弹时,她的心理创伤导致的“逆向健忘”。 在那不久后,因案件得以侦破她便恢复正常,类似的,新一这次也会渡过难关吧?
“对了,秋元医生,我昨天在他床边睡着了的时候,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在原地蹉跎了一阵,她还是决定问出来。 不仅仅是她认为这对于医生来说是专业对口,再有就是她虽急切地想帮上新一什么,但还是要先把自己身上不舒服的地方解决掉才能提高效率。
“讲讲。” 正在忙碌的秋元眼都没抬,他在给新一配置必要的输液用药。
“梦的内容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个梦给我的感觉和我以前睡觉时做的梦截然不同,”她停了停,双手焦躁地交握,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完全想起昨日那场梦的感觉一般, “这个梦很长,在梦中,我的五感很真实,就像在现实中一样,而且,在我马上要醒来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从梦境里抽离,将我的身体抽丝剥茧,但梦里的我并不想离开, 可是仍然无法抗拒那股力量,最终还是醒了。”
也许是这段话的修辞太书面,小兰发觉到医生正奇怪地盯着她。
“您大概睡了多久?”
“也就三十分钟吧。” 她边思考边说。 她并不是很肯定这个答案,她不知道她入睡之前是几点几分,但为什么得出了所谓“三十分钟”的结论,是依托于樱井小姐查房时不小心磕到了她的头——她记得, 她的梦刚开始时,她的头就很疼,遂下意识的认为那就是这段睡眠的开始。
“确实有点奇怪,按理来说我们的梦要经过入睡期、浅睡期、深睡期之后,才会进入快速眼动期,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做梦。 一般的人不会一入睡就开始做梦,除非这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极度缺觉。”
错了,错了,小兰将睡眠与做梦的概念混淆了,她误以为梦的开始是睡眠的起点,但她也说过,她忘了她具体入睡的时间点,当她正要开口矫正时,秋元医生却再次询问。
“您对梦里的细节记得怎么样?”
“我这么说可能很夸张,医生,但我几乎记得梦里每一秒都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点,虽然这个梦真实得像我某天刚经历过一样,可是人再怎么记性好都不能记得一天之内的事无巨细吧? 偏偏我对这个梦就是这样,我什么都记得。”
她的心旌摇曳,她怕医生不相信,这就是小兰来找医生寻求帮助的最终目的。 这段记忆蛮横地侵略了她的脑海,也许会挤掉了原本存在的一些重要事件,一会她还要去警局跟着继续看监控,昨晚加班的警官们几乎无所收获,而好不容易苏醒的新一又暂时失忆, 现在仅存的线索就依仗着她记忆中关于车祸前那零星可怜的闪回了。 来的路上,她上网查过,人醒来后的五分钟会忘掉梦的一半,醒来后十五分钟会忘掉梦的九成,可她却......
“嗯,确实很奇怪。 那您觉得,这个梦是否杂乱无章,混沌失序? 就,比如前后场景的衔接毫无逻辑,梦中的人物做事没有章法,再者梦到了您的个人经历吗?”
秋元医生的兴致姗姗来迟,不过他还是挺直了身子用来听这位由病人家属晋升到病人的女士讲述病情。
“并没有,这个梦很像我高中时可能会发生的一天,我梦到我先生,对于我的出现,他似乎很开心,不停地念叨: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梦里的场景都是现实中的,而且所有的场景都对,没有错误的地方,这种细节我认为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我居然能记住...... 医生,我这是怎么了?”
秋元医生回答不上来,他有些好笑地想,居然病人家属的病情要比病人的病情更罕见更稀奇是怎么回事? 他打印了张单子,惯例地让她去拍个CT。
在等待的过程中,秋元开始查阅文献。 关于梦的研究报告中,或多或少地都提到了梦真正的特质,却没有相似的病例被提及。 或许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里,有与毛利小姐同病相怜的人,但现代医学很遗憾地并未赶超到那种地步。 他挫败地滑动着SCI网站,最终停留在前两天他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一篇。
或许因为求药无门,他意味索然地点进去。 昨晚下饭时点开,他并没有看完,他滑到昨天读到的自然段,恰好是关于人类昏迷时大脑活动状态的研究。
“......昏迷时,有的人的大脑依旧保持工作,并且几乎可以确保是在做梦。但PHIT信息素的出现,刚好需要建立在一个稳定且漫长的梦境中,此时的大脑会分泌出G成分与Q电子,结合形成情绪信息分子......”
默读到此处,秋元的眉头皱起,他摘下金丝眼镜撂在桌子上,揉了揉倦怠的双眼。 不可能这么巧吧,但这没道理啊!
毛利小姐的敲门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拿着对方的片子看了又看,继而确切地说:“您的大脑并没有受损,可确实也是因为车祸受了惊吓,您最近多注意情绪,调整作息,保持充足的睡眠就好。 拿上这张单子,我给您开了一些镇静药。”
秋元将已打印好的取药单递出去。
“至于您目前出现的情况...... 我会在下午开会的时候提出来,看看其他医生是否有好想法。 不过我认为问题不大,极大可能是由于受惊导致的,您别担心就是了。”
和医生道谢后,小兰去拿了药。 还没有警察来带她去警局,故她又去房间里想陪陪他。 新一的反应还是那般,他探头看清来者后,冲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新一无言地躺着,小兰无言地坐在他身边,曾几何时这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因一场飞来横祸成了现在这种场面。 纵有千字万语,却汇不成一条能抚慰彼此伤痕的小溪。 他似乎并不龃龉有“陌生人”与他同屋共处,相反的,病床上的新一莫名觉得眼前的女子让他心安,他虽丢掉了记忆,可本属于他的那份睿智忠诚地陪伴他,而用来判断的直觉就属于其中一种。
不知过了多久,小兰注意到他又睡了去,才动身去了警局。 忙碌的一天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她这副疲惫的躯壳。
她这次把新一车祸时穿的衣服拿回了家,做做家务可以缓解她的心情。 她抱着衣服来到阳台,坐在阳台的飘窗上先区分深浅色,再把口袋里的一些重要文件拿出来以防被水洗。 准备工作弄完后,她犹豫地看着洗衣机上那两桶不同牌子、不同味道的洗衣液。 量比较多的一瓶是上个月她在超市打折的时候买的,但两人一直以来都用的是他们最喜欢的花香味,也许是她不想破坏新一洗衣服的习惯,她把衣服贴近鼻子闻了闻,想辨别一下新一上次洗衣服用的是哪个味道的。 第一次由于被尘土味掩盖住,小兰没有闻到,于是她呼出一些气,又在衣服干净的部位猛吸了一口。
“感觉还是闻的不清楚,不过,怎么突然..... .”
她晃晃有点晕的脑袋,又嗅了一次。
眼皮缓缓地眨了再眨,她恍惚感到她的意识沉沦、模糊,眼皮越来越沉,手中的各色衣物杂糅在一起,她终于支撑不住,砰的一下躺在垫子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