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节文本
2.1
工藤新一是两天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至于为什么他强烈要求把他所处的时空强调为“世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很多地方不对劲。
他独自在家里的大床上苏醒过来,就像以往他度过的大多数日夜一样,被闹钟吵醒的前几秒,大脑会经历一个强制开机的过程,先是一片空白,然后陆续想起所有事。
但那天很怪,他的头很疼,他扶着脑袋在床上干坐了半天,都没有回想起应该回想的事——什么叫应该回想的事? 他哑然。 没错,脑海中绝对有一片区域属于某个记忆,但他忘了,潜意识催促他快点恢复。
他起床,简要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头真的很疼,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他步履佼佼走向卫生间,打算洗把脸。 当他睡眼惺忪地完全呈现在镜子面前时,他看到的景象让他一愣。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今天真奇怪,我还是出门吧。
手还未搭上门把手,便听铁门处阵阵门铃。
是谁?
新一忙去玄关处,小跑着出了门。
奇怪,他的潜意识好像知道来人是谁一样。 那我猜猜,一定是她来了。
毛利兰站在门外似有愠怒,噘着嘴看腕表上所剩无几的时间。
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新一顿了一下。 兰怎么,穿成这样?
小兰见新一傻傻站在原地,干脆反手开锁推门闯入,二话不说将他轰入屋内,嘴上不断催促道:“怎么还穿着睡衣,上学要迟到了..... .”
上学? 他刚才心里想的出门,是指的出门上学吗? 好像——他忘了,他不敢确定。
兰穿着帝丹高中的制服,拎着手提包,一路把他推进了卧室,还贴心关上了门。
这是把他又遣回出生点了。 他得以环视房间,书桌上莫名出现、亦或是一直放在那里的手提包,衣柜里挂的蓝色制服无一不在提醒他高中生的身份。 虽未搞清现下什么情况,但隔着门有她闷闷的催促声,新一三两下换好衣服,随手在冰箱里捉了块吐司面包,灵活的双手娴熟地打好领带,嬉笑着说走吧走吧。
可能是昨天休息不好的原因? 导致新一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今天是星期一,按年月来说他在念高二。 是的,他连他读高几都记不清了,要不要下学后绕到医院照个CT? 像他这种靠脑子赚钱的人,撞傻了可不好。
“靠脑子赚钱”?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话说,在家里他想的出门,貌似就是出门上班......
“新一?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 兰是不是在说今天下午足球联赛的事,我在听啦。”
新一心虚地搭茬。
不对,他为什么知道她在说什么? 天地明鉴,他刚才真的没有认真听,这句回复当真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止这样,对于小兰说的每一句话,新一的脑海里似有个剧本,每个字都像字幕一样,他恍惚知道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会说什么。
说完足球联赛,她要絮叨一下他的国文作业,说完国文作业,她会邀请他参加傍晚和园子的新品探店,说完探店,她会醋醋地提一下他柜子里新收到的一封情书。
果然,国文作业、探店邀请、情书接踵而至。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 就仿佛这些场景本就存在于记忆里一样。
下午在绿茵场上,他知道球场上每一次射球的路径与落点,虽然这让他游刃有余,可是最终的比分却和他所认知的无差,也就是说,纵然他知道也许会发生什么,也无法改变结果。 他开始严肃地发现,这并不是什么神奇的预言能力,他这一整天都照本宣科地按照冥冥之中的某种足迹发展。
像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究竟怎么了? 他开始恐惧地思考起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载体——时间,今天的时间有没有不对,没有,不,他身处其中,如果时间有变化,比如一秒不是一秒,一分不是一分,一时不是一时, 一天不是一天,他是无法明显地感知到的,难道他真的是获得了预知未来的异能? 他把猜到的未来几天都写了下来,准备等今天的夜晚过去后迎来新的一天去探探虚实。
兰也正常,园子也正常,中道也正常,除了他自己偶尔隐隐作痛的颅后让他在意,其他别无卓殊。 而随着今天的进行,对昨天的记忆也渐渐恢复,无非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他和兰晚上跑去压马路,送她回家时还挨了毛利小五郎好几个白眼。
或许真的只是睡觉不老实,撞到了脑袋。 而所谓的“预知未来”能力也只是一个很常见的科学现象吧,敢问各位难道就没有类似的情况,比如感觉现在正在经历的某个场景以前见过,或者在梦里出现过, 包括自己的动作语言,或者旁人的动作语言,甚至是背景板等等都能对得上的情况吗? 多少都有吧。
这就是海马效应,世界上约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出现过这种现象,这是当你看到某个场景时,视神经僭越过大脑神经,直接把视觉画面传输给记忆神经,而当大脑反应过来, 画面已经被记忆系统接受了,这短短的时间差造就了似曾相识的错觉。
是这样吗? 不过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一定是他太疲惫才会这样。
他百无聊赖地蹭着拖鞋来到书房,打算找本推理小说打发时间。 他的手指抚过一本本的书脊,最终停在了中意的目标前。
《死亡预告:这次要轮到我了吗? 》作者:野村胡堂。
等等!
他终于知道,有关记忆、有关他自身,到底诡异在何处了。
而这个推论也让他冷汗涔涔。
2.2
他僵在了书架前。 他清楚地记得,也许说想起更合适一些,他这个年岁的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明明浏览这一横排都要仰头,每次挑出一本心仪的书都会发觉颈椎酸痛,可今天,他平视了许久都未曾发觉。
他惊厥醒悟,翻出家中卷尺开始量起了身高。
不可能,他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长到一米八五。
是谁趁着他睡觉的时候给他水里下激素了!
还未思考透身高的问题,他又回到书架前,飞速扯下那本书,再次念出了作者的姓名:野村胡堂。
野村胡堂笔下最出名的侦探当数钱形平次。
平次——他是否也有位挚友叫这个名字? 他仔细回忆,恰时耳畔若隐若现一个关西腔的阵阵热血呐喊。
服部平次,那家伙叫服部平次,他于五月份初识服部,时隔不久在大阪结识远山和叶,那时候兰也在,要不然明天问问她得了。
可现在才四月份,他为什么会知道一个月后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竟能在记忆中想象出服部的样貌,一个黑皮肤爱戴帽子的帅小伙,只不过为什么是仰视的视角去看他?
他突然好晕,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天旋地转的视觉让他看不清路在哪,只闻僻静的书房中“当”一声巨响,他作实撞在了门框上,直直向地板上躺下去。
他大抵是摔昏过去了,而此时,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入脑,挤得他头更痛。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看见自己和兰跑去热带公园玩,看到了可疑的交易现场,被一个银头发的风衣怪人从后脑勺打了一棒,喂了毒药,身体缩小变成了小孩子......
这俩是琴酒和伏特加,后来他借住在毛利侦探事务所,陆陆续续认识了服部、和叶、赤井先生、贝尔摩德、安室先生等等。
这个梦怎么这么丰富,梦里的他怎么过得如此曲折,还有变成小孩子这种事也太天方夜谭了吧,好笑。
这个因意外撞击而昏过去的梦还在继续,他看到他和她成为恋人,战胜了黑衣组织,变了回去,回到校园,和她一起上了大学,同居、他赚钱她读研,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直到——
他出车祸。
恰巧到这里,梦断了,他醒了,兰那焦灼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
“新一,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吓我!”
渐渐染上的哭腔令他惊醒,他捂着头坐起来,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腰肢,正合适的力道让小兰一个趔趄坐在他怀里,新一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尽情地蹭,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不想起。
很快,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
强制叫醒的空白期过境,他的大脑开机了。
为什么屁股下面那么硬,他不会还躺在书房的地上吧......
所以......
下一秒,他又被生硬推到地上。
“新一!你做什么!”
完了完了,他把梦和现实搞混了。
枕部好像是被塞上了枕头,身上也有被子,他家没有别人,应该是兰给他拿的。 梦里俩人同居了,可现在他们还是高中生啊...... 他居然把她扯到怀里,兰八成是坐在了他腿上,虽然隔着棉被,但这样也很不好。 要不是有枕头,他的头估计得再磕一下,兰要是知道他这般无礼,别说拿枕头了,不赤手空拳把他打醒都算轻的。
他讪讪地睁开眼,她果然双手抱着肩,躲得远远的,脸颊红得像朝霞。
“对不起...... 请原谅我兰! 我昨天突然不舒服晕倒了。” 眼看是个死局,新一开始卖惨。 果然,此言一出,小兰的身体晃了晃,大概是在纠结,不过短短几秒,还是跑过来蹲在他旁边。
“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今天比昨天时间还晚,我怎么按门铃你都没反应,我就自己进来了,你不在卧室居然四仰八叉躺在这,给我吓坏了,我摸你身上有点烫,而且刚才...... 你...... 你抱我的时候你身上也好热啊,我去给你拿个体温计吧!”
总感觉兰是逃走的。
昨天着凉了,他有点发低烧,理应在家休息,可他强硬地要出门,她也没办法。
新一边走边想这个事情,鼻腔里疯狂分泌的鼻黏膜让他时不时要擦一下鼻涕,不久就到了学校。
在班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兰突然关切地歪头问他:“新一,你是感冒了吗? 感觉你脸有点红。”
“什么? 对,我感觉还是在发低烧。”
他只当她是在问他现在的情况,并未起疑。
“怎么发烧了呢?”
兰的语气不对,她怎得像是忽然消失了早上的记忆,难道不是她亲自给他量的体温,劝告他下次不要再在地板上睡觉,会着凉会发烧的吗?
“我昨天睡觉忘记关窗了。”
“真是的,新一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吃惊地看着一脸嗔怪的小兰。
她真的忘了? 是她发烧了还是我发烧了?
也许她只是健忘,新一自欺欺人道。
可是下午,在实验室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他惊厥。
做化学实验的时候,本应悬挂在置物架上的剪刀因粘钩的松动而掉落,不偏不倚地戳到了小兰的食指上,因戴着橡胶手套的缘故,并没有造成过于严重的创口, 但就这么划了一道一指宽的伤口,还是流了血,新一轻轻安慰时无意瞥见她的脸,惊而发现她微红着眸的表情,和忍痛地一抽一抽的样子都和昨晚梦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甚至她眼泪被微风吹乱后落下的轨迹、鬓边碎发垂在衣服上打卷的弧度更是和乍然涌现的记忆重合。
“还疼吗。”
“不太疼了。”
他记住了这个伤口,至少需要小一个月才能完全愈合。 他看她嘟着嘴揉手指,分外我见犹怜,可新一绝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样子。
换句话说,在昨晚他的梦里,新一对着泫然欲泣的她哄了又哄,故现在再见,他只觉毛骨悚然。
明明人在醒来之后就会忘记梦里的大部分内容,可为什么他连如此细枝末节的关键都记得? 他回想那个梦,一切都栩栩如生,就仿佛他真情实感地经历过一般。 那到底是梦还是他的记忆? 他不敢作答。
最近两天发生的种种诡谲之事,令新一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时空很奇怪,作为一个侦探,为了自我拯救,他要去找出真相是什么。 他把梦中的未来几天写在纸上,捏在手心里,时间如流水般过了一周,几乎是完全按照他记忆中的那般度过。
他迷茫了,这当真是他的未来? 不,在他梦里的事件簿提取出来的几个重要之事,比如这周一的足球联赛是在四月初,这周五的博物馆实践分明是在四月末,可为什么在他生活的时空里变成一周了呢?
还有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为什么兰忘记她周二早上做的事了。
2.3
这个星期马上就要过完了,他还没有好点子去解释他记忆里多出来的这些事,而他身边的人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本来这周日他计划在家躺尸的,但兰发信息跟他说想吃鲷鱼烧,他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上周日才吃过的鲷鱼烧,现在又想吃了,看来这家店很不错,兰也很喜欢吃,以后要带她常来。
第二周的星期一,小兰照例来他家催他上学去。
两人走在必经之路上,新一无趣地踢着石子。
“新一,下午的足球联赛,要加油哦。”
这句话像被突然掷入湖心的一块巨石,平静的湖面掀起原本不存在的波澜。
“什么,足球联赛,不是上周一踢完了吗?”
“你在说什么呀新一,上周一是每个年级的内部赛呀,今天下午是高一和高二的总决赛。”
“是啊,总决赛不是在上周一已经——”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昨天他带小兰去吃鲷鱼烧,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眺望远处的天边,也许是心理作用,他隐约觉得每朵云的形状与位置都似曾相识。
他难道陷入了循环? 短短刹那间,上一周他觉得奇怪的所有问题在脑海里纷沓而来。
他的身高、小兰记不住他发烧、数不清的场景与梦中重叠。 他真的不是把这些忘了,只是,他的大脑似乎有意抹去...... 而不经意的一眼,他看到小兰十指的皮肤完美无瑕,上周二化学实验课上造成的伤口无影无踪。
新一僵在原地,只觉不寒而栗。
“怎么不走了,我刚才说的你的国文作业,你有听到吗?”
他嘴唇翕动,最终也没有说话。 而眨眼间,他疯了似的开始奔跑,他冲向人群,随手抓住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对方起初竟没有注意到,继续往前迈步子,发觉走不动了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抓住,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他。
“先生,我上班要迟到了,能请您放开我吗?”
新一没有说话,他有些胆怯地盯住对方的表情,其眼中写满恐惧。 他清楚地感觉手中攥住的衣物因为男人逃离的力量在一点点挣脱,就像他即将抓不住的、流逝的机会。
即使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在对方再次说“先生,我上班要迟到了,能请您放开我吗?” 时,他的防线被彻底击溃。
双腿战栗,他几乎要跪到地面上了。 男人还没有生气,仅仅单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新一的手越抓越紧,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发狠地咬着牙,抡圆了另一只手给了男人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男人的脸肉眼可见的迅速红肿。
即便如此,男人也只是提高了声调,在见新一还是抓着他后,他终于有所反应,双手扳住新一的手臂,将他甩了下来。
而从始至终,男人的嘴里都只有那一句话,不断轮回。
如果新一挥拳揍他,对方只会觉得是何日仇今日事发,路过的人也只会扫一眼就走掉;而极具侮辱性的被陌生人扇耳光,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会忍受。 为什么他不生气? 生气代表发怒,发怒是情绪的蓬勃喷发,是一个未知的、巨大的变数,也许还会影响其他路人的轨迹,这样复杂的场景是无法发生在一些没有自主意识的人身上的。
如果我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假的,除了我是我,其他所有人仅仅是拥有躯壳,那他的推论就成立了。
他瘫坐在地上,余光里是那双纤细的腿朝他走过来。
“怎么不走了,我刚才说的你的国文作业,你有听到吗?”
他没有回答。
思绪如洪水猛兽,将他的淤堵的阻碍全部打通了。
眼前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他做的“预知梦”都是他的经历,那么抛去种种无所依据的推论,唯一的结论就是:他自出了车祸之后就一直昏迷,而昏迷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这里, 他姑且把这个世界定义为“梦”,不过究竟是不是梦还有待商榷,他先这么叫它。
他才终于明白了,是他的执念将他困在了“梦”里,在这个时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照常度日,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而这按图索骥的规律却是最不该出现的端倪,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晕在书房地上做的梦不仅仅是梦,那都是他的人生。
或许是有了一段苦难,他偏执的性格不允许“梦”里出现他变小的情节,而他高中生活里较喜欢的七天被他的潜意识自作主张地挑拣出来,拼凑成了一周: 月曜日酣畅淋漓的足球赛、火曜日轻松有趣的化学实验、水曜日乐此不疲的文化祭、木曜日学校里组织的爱心义卖、金曜日出校去参观博物馆的活动、土曜日小兰来他家一起泡书房, 日曜日能和她出去走走转转...... 如果没有那段苦难,他的高中本该是这个样子。
话虽如此,这一路结交的挚友他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并不是属于“梦”里的设定,而是他这副身体所拥有的记忆。
虽然学校经常举办活动,但哪有一周全是活动的,他怎么现在才意识到。
为什么他的脑子感觉不太灵光了?
上一周的种种交织重叠,他渐渐想起了所有奇怪的地方。
对啊,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根本不是一夜之间长高了一,而是在“梦”外的世界里,二十三岁的他本就是这个身高;为什么入梦的第一天脑中一片空白,而本能驱使他去上班而不是上学; 睡醒后听见兰的声音在耳畔,至于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想和她贴的很近,且第一反应是他们现在躺在一张床上,这是因为二人早已同居,每天早上都得腻歪几分钟才能起得来床——
所以,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是他死前看到的走马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