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

次日，祝予芸睁开眼，视线中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阳光，且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这是怎么了？

当她变得有些清醒，眼帘中映入自己的书桌、床等物品时，全身却是一阵剧痛。

哦，我想起来了。

她动了动胳膊，那剧痛瞬间贯穿全身，还有令自己都害怕的冰冷的体温，把她从仅剩的一点困意中拉了出来。昨晚的一切渐渐清晰……

昨天晚自习，哥哥祝予墨打电话给吴老师，给她请假，把她接回了家。

“爸爸让我们回家，好像有急事。”祝予墨边开车边说。

祝予墨比祝予芸大六岁，在雨城大学上大二，离怀城不远——他也是接到父亲的电话才赶来的。

祝予芸抱着没来得及收进书包的画册，嘟囔着问了一句：“他能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先过去吧。”

到了家门口，还没打开门，里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但兄妹俩并不感到奇怪——显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推开门，眼前一片狼藉——房子里灯光暗沉，餐桌上没吃完的晚饭撒了一地，一根筷子被折断，盘子也碎在了地上。妈妈最喜爱的百合花也被打翻了，花瓶似乎还被人用力砸了几下，碎得更厉害。百合花被抛到远处，周围还洒了一滩水，令百合花看着都失去了生机。

“孩子跟着你能有什么好处？”祝爸祝逸明指着祝妈林茹质问道。

“跟我总比跟你好，你根本不管孩子！”

“难不成两个孩子都跟你？不可能！我必须带一个！”

眼看祝逸明就要动手，祝予墨赶紧上前拉住他：“爸，别生气。你看这样行不行？予芸才初二，需要照顾，让她跟妈。我已经不需要照顾了，我跟着你。”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祝逸明也只能妥协，林茹也点头表示赞同。

一旁正拖着地上的水的祝予芸听了，也没话说——她认为无所谓，同时也是因为只有沉默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妈，我……”

祝予芸打扫完了，想问林茹什么事，刚开口就被祝逸明打断了：

“别吵，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你哥不是已经想好办法了吗？你有什么意见？”

“所以你叫我来就只是为了听你骂人，再给你收拾残局？难道我连一句话……”

……难道我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但祝逸明又没有让她说完——“啪”，他用一个巴掌让祝予芸停了下来“你还敢顶嘴了？”

祝予芸则满脸震惊，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视着祝逸明。脸上留下鲜红的巴掌印，一股强烈的刺痛在脸上蔓延开来。她的眼眶泛出了红晕，眼角闪烁着莹润的光芒。她努力地眨着眼，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手捂着发红的脸颊，止不住地哽咽。

祝逸明冷哼一声：“呵，女孩就是麻烦货，动不动就想哭！没点出息！”

林茹知道丈夫不喜欢女儿，可她没想过他会怎么过分，有些吃惊，却不敢说话——她害怕祝逸明。

祝予墨也愣了，虽然爸爸不喜欢妹妹，但他一直把妹妹捧在手心，当个宝贝，甚至以有个妹妹为豪。亲眼目睹祝予芸被这样打，既心疼又气愤。

他走到祝予芸身边，蹲下身，像哄小孩子一样抚摸着祝予芸的后背，对祝逸明说：“爸，予芸她也不是故意顶嘴的，您怎么能这么打她呢？”

祝予芸知道，她不该发话——正如祝逸明所说的那样，这里没有她说话的分，也没有她反驳的余地。对于这些决定，她只能默默地听着，再一成不变地按照它做。她不能去反抗，只能妥协。如同没有生命的机器，对主人言听计从。

而有些事一旦养成习惯，便会像镜子一样，反射到每一个角落——对于老师的一些安排，她不是每次都十分乐意，而是她不知道怎样去拒绝；对于别人无端的指责，她不想顺从，但她却不会为自己辩解……

人就是这样：形成习惯，就难以更改。

既然不能反抗，祝予芸也就没话说了。她捧着红肿的半边脸，低着头走进了自己房间。

她推开门，一股烟味扑面而来，犹如潮水般涌进她的鼻腔，呛得她咳嗽个不停。

唉，爸爸又在这里抽烟了。

当初选房间的时候，祝逸明说女孩子不用多大的房间，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的，所以把最小的房间留给了祝予芸，连床都买的小一些。

后来，因为一家人都不喜欢烟味，但他偏偏喜欢抽烟，就每次在祝予芸房间抽。可是，每一次他抽完烟，房间里的烟味都很大，祝予芸要开一个小时上的窗户才能散完。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晚上外面凌冽的寒风就算多吹一秒，都是煎熬啊！何况，怀城的冬天，是常常下雪的。

这一切，又有谁知道呢？

没有人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或许祝予芸向祝逸明提的话，祝逸明会说她矫情吧！又或者，他会把她轰出去吧！

嗯，还是不说好……

祝予芸打开窗，外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黑暗。

突然，眼前闪了一下。哦，原来是小区楼下的灯亮了。定睛一看，是一个几岁大小女孩，还有一对夫妻。那对夫妻应该是小女孩的父母，他们在玩荡秋千。

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父母缓缓推着那秋千。小女孩转头看向爸爸妈妈，三人相视一笑。小女孩笑得活泼而明媚，夫妻两个人则甜蜜地一起笑着……

多么美好的一家人啊！祝予芸不禁感叹，她好羡慕他们啊！

脑中渐渐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当然，这段记忆并不令人向往……

终于，那颗刚才被打时没落下的泪，从眼角流下，划过脸庞，滴在了校服上。长长的泪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了几分光泽。

祝予芸抬手，想抹去脸上的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家这么糟糕？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我不配……

凉风习习，这种天气在夏天是令人舒适的。但这阵风吹到祝予芸身上，却像是一把把利剑，一刀一刀刺入她的心中，无比寒冷；又如同冰天雪地，将她的心包裹得死死的，不让温暖靠近。

其实，这个家原本并不是这样的。

在祝予芸五岁之前，祝逸明和林茹两人相处得格外亲密、恩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祝逸明对儿子和女儿很好，总陪他们一起玩耍。林茹也总在一旁眯着眼，甜甜地笑着——小康家庭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幸福令人流连忘返，可往往很短暂——

祝予芸五岁那年，她爷爷查出了癌症。但她的家庭并不富裕，无法支撑治疗的庞大费用。最终，爷爷没熬多久……

此后，祝逸明十分恼怒、懊悔，总觉得自己赚的钱不够多，总觉得平常花的钱太多。最后，把这些都怪罪到了林茹祝予芸母女俩头上。只要他不开心，就往两人身上撒气。而且，更加重视对祝予墨的培养了，也不再关心祝予芸。

一个家庭的破碎，从此上演……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在上个月，祝逸明提出了离婚。祝予芸本以为这是解脱，可祝逸明好像不想让人好好生活似的，不断因为财产和其他利益和林茹吵架，甚至动手。一个月以来，祝予芸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总在半夜三更时听到爸爸妈妈的吵闹声，或者是妈妈的抽泣。有时她自己也会想这件事，一想就是一整晚，怎么也睡不着……

祝予芸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每天晚上再这样折磨，第二天她总有黑眼圈。

直到现在，离婚这件事还没定下来，家里都闹了不知多少次。

祝予芸想快点让他们离婚，但又有些想再拖几天。

想，因为她想快点逃离祝逸明的手掌，跟着妈妈，好好生活。

不想，毕竟这是她的家，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快乐过，有些不舍。她的家本就不美好，爸妈离婚后，也就彻底破碎了。况且，哥哥也会和祝逸明走，她不想让他跟着祝逸明。

想到这，祝予芸通红的眼睛中又开始落泪。

她抱着双膝，靠在墙上，也没关上窗。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看着楼下逐个熄灭的路灯，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也不管。只有那眼泪，流着，流着，她便睡了过去——她太累了，是身心俱疲的累……

明明，她知道这天总会来的。明明，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为什么，这个家真正破碎的时候，会这么心痛？

因为啊，原本越美好的事物，破碎越让人心疼吧！

或许，本就不足为惜的事物，破碎时人们根本不会在乎。只有那曾经美好的，经过种种而支离破碎，才会给人撕心裂肺的痛。

就像，你会为了一个主角的陨落而痛哭流涕，却不会为了配角的死而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