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带着妹妹走，要快！”
“娘……？怎么了娘？！您呢？还有爹呢？”
女人秀美哀戚的脸渐渐染上了暗红的血，少年仓皇地伸出手想去擦娘亲的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急得直哭，煞白的脸上尽是不解和恐惧。
女人嘴角勉力扯出一个苍白的淡笑，声音沙哑干涩：“阿云，爹和娘…会在天上…护着你们……”
叶皎云手脚发抖，模糊的场景和声音如鬼魅缠着他，重重敲打着脆弱的心尖，他下意识朝一旁伸手，碰到了女孩温热的手。
他茫然地低头，看到了叶瑯音通红的脸。
女孩躺在血泊里，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平常圆润可爱的小脸皱着。
她身上，插着一把长长的剑。
他腿一软直直扑倒在叶瑯音身旁，不知所措地叫着她的名字。
叶瑯音也许是能听到的，但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叶皎云就这样倒在血泊中，倒在濒死的妹妹身旁。
他想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他想去问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要对叶家赶尽杀绝。
*
傅言似乎被这句话骇住了，又或许只是因为从来没有听到自家主上这样称呼他，一时有些难以适从，只好低着头沉默。
允鹤看了他一眼便偏过头站起来，细白的手腕一动，长鞭如盘踞暗处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木架子上挂着的人，与此同时，异常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刑室中响起。
“你……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他身上被鞭子缠绕的地方像是活了一般地动起来，绽放出灼灼桃花。
她笑起来：“这怎么能行呢……我还没玩够。”
允鹤笑的时候很漂亮，虽然大半张脸被面纱蒙着，但依旧能看到眼尾有细细短短的纹，更衬得她成熟优雅，风韵十足。
等那人缓过一口气，她又诱道：“人哪儿去了？”
对面的男人仍不开口，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似乎已经死了。
允鹤转头，眼神微冷，语气淡淡：“泼醒了，带去冥室，三天。”
傅言应了声是，挥手叫人来架着男人抬走了。
他跟在允鹤身后，安静地随着她的步子走着。
出了黑暗的地宫，外面已是黎明，允鹤懒懒道：“那名侍卫，可安排好了？”
傅言低声回应：“回主上。已安排他带一队人马，一有消息，属下会安排他伺机而动。”
“干得好。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
*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叶皎云突然睁开眼，大口喘息着，一把抓住了一旁叶瑯音的手。
“娘……！”
他坐在床边，待到完全清醒，看着叶瑯音恬静的睡颜，方才回过神来。
他躬下身，双手挡住脸，清瘦的背颤抖着，喉间泄出细微的哽咽。
“哥哥……”
他慌忙将泪水抹去，半跪在床边，一手轻轻摸上女孩的额头，声音有些疲惫：“……阿音？”感觉到温度正常，叶皎云轻轻吐出一口气，“可还有哪里不适？”
叶瑯音慢慢摇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轻声开口：“哥哥不哭……还有我在呢。”
叶皎云鼻头一酸，尽全力才将眼泪收回去，唇角扯出一个笑：“……好，阿音陪着哥哥。”
说罢他扶着腿站起来，却眼前一黑险些晕倒，撑着床板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该吃东西了。
他抿了抿唇，艰难抉择了一阵，转身踏出门，决定去找这户人家要些吃的。
突然外面传来尖锐的哭喊声：“军爷、军爷手下留情啊！那两个孩子就在里屋，我，我去把他们带出来，求军爷饶了我夫君一命……！”
叶皎云全身的弦瞬间绷紧，下意识将屋门关上，一转身院内便已经涌入了五六名佩刀的黑衣人，个个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面容。
农妇跌跌撞撞地带着一个蒙面人进来，看到叶皎云便激动地指着他大喊：“是他！就是他！他妹妹、他妹妹在里面，生了病还没……”
“闭嘴。”那蒙面人冷斥一声，农妇身上一抖随即噤了声。
叶皎云尚未长开的身板倔强地立在门前，眼神冷冰冰的跟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人对峙。
很奇怪，他居然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比他高些许，一双眼里是经年不化的雪，淡漠冷静，像……北藤。
决不是他。北藤不会用这样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是太像了，相似到他盯着那个人愣在原地。
“把你妹妹带出来，跟我走。”
声音也不像北藤。
叶皎云很快反应过来，稳稳当当地站在门口不动弹，冷着脸斥他：“不怕我跟你鱼死网破么？”
那蒙面人平静回应：“你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的一颗自尊心被狠狠击碎，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大有一副真的与他拼命的样子，蒙面人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同他对峙。
叶皎云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人身上穿的不是官服，也似乎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
他抬头看了男人一眼，试探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回应却答非所问：“你只需要知道，主子不会伤你们性命。”
叶皎云依旧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
蒙面人走近他一步，做了个小动作。
左手握拳轻轻向右手掌心敲了三下，然后小声道：“公子。”
那是只有他和北藤才知道的“暗号”，小时候他俩调皮，经常变着法的用一些小伎俩逗家里的下人玩，每当对方看到这个动作，便会默契地合作起来。
因为这个，北藤和叶皎云常常被叶潼方按家规处置。
他睁大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北……”
面前人小幅度地点点头。
叶皎云抿了抿唇，无暇去思考北藤是如何脱身的，且声音变成这样，又是为何有了新的主子，只后退一步打开门到房间内轻轻拉起一脸惊惧的叶瑯音，蹲下来安抚她：“没事。”
随即起身，牵着妹妹的手跟着蒙面人离开了小院。
出了小院没走多久，叶皎云便在密林中看到了一辆闲置的马车和马匹，北藤低声道：“公子，带着小姐上去吧。等到了地方您就明白了。”
叶皎云点点头，抱着叶瑯音坐上了车，而后只听得整齐的上马声和轻斥，马车便摇摇晃晃地缓缓奔向未知的前方。
*
北风萧瑟，寒风阵阵。
一片荒芜的凉州原野上驻扎着零星的营帐，偶有人声从这里传出，但更多的是北风疯狂的呼啸声，如同野兽嘶吼，惊心动魄。
最大的一个营帐中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拎着几壶酒与座下副将共饮，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姿态。他不似其他人一般粗鲁，跟他们对比起来甚至有些清秀，却无一人敢对他不敬。
帘子突然被掀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帐内一众人包括那少年纷纷恭敬地站起来喊道：“卫将军。”
卫盛眉眼冷冽，是沙场宿将，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震的帐中无人敢出声。
“不日，班师回朝。”
少年眼前一亮，急迫道：“卫将军！是皇上要嘉奖卫家军了么？”
卫盛看向儿子兴奋的表情，脸色和缓了些，轻点了点头，而后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转过身，喝道：“众将听令！”
“在！”
卫盛的目光扫过每一位严肃之下带着期待的将领，声如洪钟地重复着每一次凯旋时的嘱咐：“卫家军乃国之重器，此次凯旋班师，途径城镇不得擅闯民宅，不得扰民安居，更不得以我卫家军之名烧杀抢掠，违者，军令处置！记住了，无军纪则无卫家军，”他一字一顿，“一日为军，终身为民、为国。”
底下的将领清一色的郑重：“是！”
卫洲站在底下，仰视着父亲的脸庞，满眼都是向往与坚定，卫盛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年轻的儿子，已经隐隐有了大将风采。
*
马车很快停下，叶皎云掀开车帘，看到了一座雅致的府邸，最上方的牌匾写着三个字——悦南阁。
“公子，到了。”
叶皎云扶着叶瑯音下了马车，他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推断出这里应该是京郊的一处院子，平日里并无人烟，宫里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他牵着叶瑯音的手跟在北藤身后，北藤身形比他高大些，也只有跟在北藤身后，叶皎云才能感觉到久违的安全感。
进了府邸才知道这院子占地极大，北藤带着他们进了深处的一间房屋的院落，一路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下人走过，看到他们进来，恍如未睹，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而跟在北藤身后的人，包括北藤，似乎是习以为常，面色不变继续往里面走。
深处的院子里头养了些鸟雀和花草，叶皎云心头一诧，他在丞相府见的奇珍异兽不算少，而这院子里的东西他居然从未见过。
叶皎云抱着疑云打量了一番，刚要继续走便被北藤挡住，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一个人到门前行了个礼朗声道：“夫人，我家公子和小姐带到。”
里面传来一个温润的女声：“将叶公子和叶小姐带进来吧。”
北藤朝他点了点头，叶皎云犹豫了一下，牵着叶瑯音的手进了屋门。
正对着门的地方放着一个贵妃榻，榻上坐着一个秀美的女人，叶皎云不敢贸然打量一位女子，只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叶瑯音也学着他的样子低着头，只是捏在叶皎云掌中的手有些发凉。
想来便是她将北藤救下了。
叶皎云不知她是何人，只得行了个礼，学着北藤叫她夫人。
“夫人。”
女人笑了笑，懒散道：“抬起头来。”
叶皎云咬紧了后槽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可惜叶家没了，树倒猢狲散，如今他能依靠的，似乎只有眼前的人。
思及此，他顺从地抬起头，将一张俊俏的脸完整地露了出来。
“真像她……”
叶皎云一愣，像谁？
“瑯音？”她又柔柔地唤叶瑯音，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果然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无措地看着她。
那位夫人似乎很喜欢叶瑯音，直接走下来弯腰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叶瑯音还小，只觉得这位夫人长的好看，说话还温温柔柔的，像母亲，便不自觉地与她亲近。
夫人噗嗤轻轻笑了出来，直起身子看着兄妹二人温润道：“我叫泠鸢。平日里叫我夫人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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