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的斜阳将医院周边的楼房照得忽明忽暗,橙黄带些赤色的余晖为整座城市都披上了一层金被。
我定定的看着被高楼遮掩的不再完整的太阳,虽然即将坠落于地平线之下,却仍旧耀眼灼热,烫红了我的双眼。
我蓦地想起昨天刚刚回到体育总局时林高远对我说的话。
他说
「不要再一声不吭就跑掉了,好吗?」
这个让我迷恋了十几年的男人,用着近乎乞求的语气央求我不要离开,他眼中晦涩的光直到现在还闪烁在我脑海里。
我差点就要溺死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柔里,成为活在他爱里的一朵稚嫩的雏菊。
但,林高远啊……
你不是也同样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送走了吗?
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拥有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不是吗?
我们在过去的时光中,抚摸、拥抱、亲吻,我认为我们已经足够亲密无间了。
却没想到,似乎只有我这么认为。
在你林高远的眼中,我仍旧是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孩,是一个生了病可以被拿来威胁,受了伤必须要回到父母身边的孩子。
在你眼中,我仍旧是一个还没长大,不懂得成人世界的痛苦与苦难、单纯的甚至可以称为愚蠢的孩子。
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被你公平的对待过?
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被当作是可以交付一切的值得信赖的人?
是不是永远只能躲在羽翼丰满的亲人、爱人的臂膀之下?
在不知道保持这一姿势持续了多久后,我垂眸轻轻开口道
「姐姐,我饿了,你可以帮我去楼下买一份饭吗?」
长久的沉默被打破,王曼昱眼中泛出细碎的光。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但她还是应了下来
「好,你要乖乖等我哦~」
她面色有些凝重,摸了摸我的发顶才快速走了出去。
在王曼昱走后,我将目光又移回已经不见踪影的太阳,缓缓扯起了嘴角。
思绪回到几个月前飘着漫天雪花的那晚,我想起了我对林高远提出的三个问题。
「我的陪伴还作数吗?」
「我的离开你还记得吗?」
「我对你的好你会回馈给我吗?」
那时的他什么也没说,就像一尊石像,木木的看着我的眼睛。
直到一百多天后的现在,直到今天,林高远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难回答,我或许只想听他亲口承认
「作数」
「记得」
「一定会」
但事实上,这些问题的答案只靠嘴上说说是实现不了的。
我需要看到他的爱,看到他把我当作真正的伴侣来看待,我想要见证他回馈我们过去的一切。
可惜,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到。
所以,我默认你的答案是
「不作数」
「不记得」
「不会」
既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为什么要乖乖留下?
我没有经历过林高远的磨难,也没有亲身感受过他的痛苦。
可我见证过一切,也参与过全部。
我作出了让步,也牺牲了很多。
所以——我有权利,也必须再一次离开。
我撑起身体,踉跄着下了床走向医院前台,拨响了一个人的电话。
在「嘟——嘟——」两声后,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好,哪位?」
我顿了顿,强压下心中的委屈,低声道
「薛飞哥,带我走吧……」
昏暗的天空下是发着嫩芽的柳树,它迎风摇曳挥动着数不清的枝条,那在黑暗中仍旧鲜绿的颜色似乎在告诉我
「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出逃」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在打完电话后我回到病房穿上了林高远提前为我备好的衣服。
「你原来的衣服不能穿了,我给你买了套新的,过两天叔叔就会过来,到时候穿上这些走吧。」
这是他在出门打电话之前对我说的话。
可惜啊——我嗤笑着摇摇头。
可惜,被我用来逃出这个地方了。
虚弱的身体让我的伤口愈合的更加慢了些,我只是稍微动了动便有撕裂般的疼痛,在穿好衣服一步一步下楼的过程中,我已经感受到伤口变得温热起来。
伤口好像……裂开了……
不过我顾不得疼痛,装作正常人的模样直接从医院大门走了出去。
直到看见那道踮着脚尖四处张望的身影,我才放松了下来。
薛飞着急慌忙的向我走来,张开双臂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他安慰似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用着极其温柔的语气
「快上车吧」
我被薛飞搂在怀里,昏昏沉沉间听到了他掷地有声的话
「司机师傅,去协和医院!」
协和医院?
不行,太近了……
我抬眸按住他的手,低声道
「太近了,去隆福吧。」
「可……!」
隆福医院离体育医院有点距离,薛飞有些担心小姑娘撑不住。
「没关系,听我的。」
我的坚持让薛飞无可奈何,他自小就是这样,面对我的固执只有妥协。
「好……去隆福吧。」
出租车平稳的前行,车窗里倒映着窗外街边的斑斓的属于夜晚的光。
我呆滞的看着前方,分明是被黑夜笼罩的漩涡,却又觉得像是通往光明的道路。
「薛飞哥,手机借我用一下好不好?」
我柔声有气无力地说着。
他赶忙将手机递给了我,什么也没说。
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依偎在薛飞的怀里,静待着父亲的声音。
「小飞啊,有什么事吗?」
电话在响了约莫半分钟后才被接起,父亲疲惫沉重的声音悠悠传来,直直的刺进我的心底。
我意识到,父亲一定已经知道我受伤了。
一瞬间,眼泪像开了闸门般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一滴一滴,划过我的脸颊。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电话那边,父亲再一次问出了声。
「小飞?还在吗?」
他的声音很有力量,只是听见父亲的声音我便像回到了家。
「爸爸……」
我颤声叫着,倾泻着我的胆怯与无措。
父亲静了一瞬,在听到我的声音后变得不再低迷。
「囡囡?是你吗囡囡!」
在明知道父亲看不见我的动作后我还是点了点头。
「是我……是囡囡……」
父亲哭了,他强压下抑制不住的抽噎,努力保持着镇静。
「囡囡不哭啊,爸爸在,爸爸这就接你回家!」
薛飞揽着我肩膀的手臂再次紧了紧,努力的向我传递着他的温暖。
「不用了爸爸。」
我擦去眼角的泪,抽了抽鼻子。
「为,为什么?你不想回家吗?」
父亲愣了愣,有些着急却还是柔声询问着。
「我不想回去,我已经离开体育医院了,」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爸爸,你会尊重我的决定的,对不对?」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父亲发怔的面庞,但我还是坚持着我自己的想法。
「我会照顾好自己,你相信我吧。」
温柔的声音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显得分外有力量,一字一句的捶打在父亲的心上。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喊了自己快二十年「爸爸」的孩子,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他乖巧可爱的女儿,在遵从了他近二十年的话后,第一次展现出了叛逆的心理。
或许,这不算是叛逆,而是她决定自己人生的发始。
「爸爸,不要来接我,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离开,好吗?」
父亲同意了。
在我温声却固执的坚持下,父亲妥协了。
「薛飞哥,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你也不要来看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如果我看到了任何熟人,包括你,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不告诉任何人。」
在走进医院的最后一刻,我深深地望向薛飞,向他交代着我的嘱咐。
望着我逐渐远去的背影,薛飞的心被一点点收紧,直到看不见我,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