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时眼角像有只蹦跳的鱼

许慕昀一直记得他天岁时得到的那颗糖。

那时父亲的公司投资亏了本，家里生活拮据，家人坐在一块时寂默得像一堆死人。他受不了这种后抑的氛围，但又摆脱不了。

每天都想有什么乐子可以找，所以才会对那颗糖记忆得很深吧。

“小许，来，尝尝看，这糖可甜了。”

同样记得清楚的，是许伯笑着的脸。

许伯是他父亲的哥哥，是个憨厚老实，常爱笑的中年男人，与一惯骄傲严肃的父亲不同，他是个很讨人喜的，谦和的人。许慕昀打小就喜欢他，一来是因为许伯家开了间制糖厂，小孩子都喜欢糖。二来，因为许伯爱笑，而许慕昀喜欢他的笑；

眼睛眯起来，眉毛弯弯的，眼角的细纹像一只只蹦跳的鱼，鱼儿跃出水面，波纹的此光会让他想到五颜六色的糖果：在闪烁的样子。

许伯对孩子的吸引力和糖是一样大的，曾经许慕昀有个邻居家儿子叫小曹，和父母关系很僵，三个人凑一起就是一间火药厂，随时开炸。所以当初小曹和许伯走得最近，成天往许伯的糖厂里钻，后来有一天干脆不回来了，和父母吵闹了一通后玩了个离家出走，八成也是去开糖厂了。

许慕昀当时问他父亲为什么不和许伯伯合伙赚钱，让许伯来当投资人。

“他？”印象里父亲是笑了一声的，说不清是无奈还是轻蔑，“你伯父他是个软弱的人，胆子小得很，不禁投。”

软弱。的确，与许伯的糖同样出名的是他的脾气，善良、敦厚，典型的老好人。滥好到傻的地步。瞧不惯这好的人，就会说他软弱。

不过许伯的确是个没脾气的人，许慕昀还记得左邻右坊、同学亲戚都说父亲赚了亏心钱害死了人的时候，只有这个人，小心翼翼地来敲门，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盒子，四处张望得像是作贼。

“小许，快，这盒糖你都拿着，拿好了赶紧进屋。”

他看到那个男人仓皇离开的背影。不由觉得：他肚子的确是小啊。可哪怕是那样的害怕，再软弱也还是来了。许伯，是闹出那件事后唯一一个和他们家保持联系的人。

当时父亲和一位境遇不济的先生合作，听说那位先生的妻子患病需要一大笔钱，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把存款用于投资父亲的项目。最后那个项目是成了，但那先生帐下的钱却没多出半分，不翼而飞。知情人都传言是父亲借机卷了那笔钱，事后那位落魄的先生面对自己病重的妻子，在无力的深渊下选择了自杀。

那个家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提起诉讼。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父亲的公司成功渡过了难关，可以说是：发了。

但谣言却像一场止不住的大火，越烧越野。

后来，许慕昀只能在肆意的谣言声中，异样的目光之下，缝一具老好人的皮囊，牢牢套着，躲在那具皮囊的里面，一直演着光。

一直照不见光。

再后来，他遇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