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瞬间,我便想起那天凉亭爹爹所说之事,顿时愁绪万千。
我再打不精神应起付程浅了。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了。……你若没什么别的事,就先回去吧。爹爹后日便回来,我还得给你赶荷包呢。”
听罢,程浅也没什么异样,仍笑着点头应声,蹦蹦跳跳着出去了。我瞧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万千思绪,却因为一阵莫名的疲惫感,分不出精力来一点点分辨清楚。
呆了许久,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拿起针线继续绣起来。
我的女红在禾州城的贵女圈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所以程浅才会先来找我替她绣。并蒂莲之类的是儿时便会的,绣起来应是毫不费劲。可是现下手中丝线怎么也捋不顺,针角怎么也扎不对。还没绣多久,手指上便被扎了好多针眼。
我知道我应当停下来,却又不知在跟谁较劲,在跟难过不去,始终赌着气。良久,我眼眶发酸,模糊了视线。
并带莲好难绣啊,怎么会这么难呢?
怎么会这么难过啊。
······
晚间我提不起胃口,便没有用晚膳,只是倚着窗对着月亮发呆。那是孤伶伶的一轮,周遭没有星星。月华淡淡地落下来,斑驳了墙边的竹影。
我起身拿了枕下的帕子,倒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竟也摩挲许久。我忽然满心迫切起来——这帕子一定要绣完,要快点绣完,要……要赶在爹爹回来前给他。
我并没有华翠珠宝,没有名章典籍,我唯一能赠之于他的,不过这帕子上的竹影与昙花。
只愿竹影长青,惟祈昙花不败。我对彦无的感激,大抵除我以外,再没人能懂得。
我们大概再不能有什么交集了。
目光落在针脚凌乱的并蒂莲上,我的眸色暗了暗。我总是会羡慕程浅的,羡慕她有娘亲,羡慕她的无拘无束,羡慕她的灵动讨喜……更羡慕她有想见的、也可以见的人。
而我从前没有想见的人,以后……以后就没有可以见的人了。
······
爹爹回来了,甚至迫不及待到比说好的早了一天。
他回来了。
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脑中除了这句话什么也没有。而当他眉飞色舞地把那圣旨递给我看的时候,我的脑中便彻底空白了。
是赐婚的圣旨,给我赐婚的圣旨。
“老爷,这是什么啊?”晴姑姑在一边沏茶,探头问道。
爹爹呵呵笑着搓搓手:“程眠和宋世子要成亲了,这是陛下赐婚的圣旨。聘礼已经在路上了。”说着,他伸手拍拍我的肩,“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爹爹似乎半感慨地喟叹一声。
我手里紧紧攥看圣旨,垂头低眸,闷闷地“嗯”了一声。
“等你嫁过去了,一定要好生服侍夫家,让宋世子多在陛下面前美言美言!”爹爹的眼里放光,“陛下倚重宋世子,只要能让三殿下接手这次礼部的朝史修葺,届时我便可从中推进,三殿下复宠之事便指日可待了!”他说的激动,双手猛地抓住我的两肩,掐得我生疼生疼,“这是立大功的好机会啊!你一定不许出差错!我从你小儿时便倾力培养,你可千万莫让为父失望啊!”
我怔愣地微张着嘴,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面前这个满面红光的人。一切的一切,最终也只能化作我心中的轻叹。
眼前的人,他是我爹啊。
于是我点头:“女儿晓得。爹爹……爹爹啊。”
“嗯?”
“我……——没什么,”我淡淡牵起一个笑,“爹爹放心便是。”
睛姑姑咯咯笑两声:“哎呀老爷,再高兴也别忘了歇息啊,这一路赶回来,舟车劳顿的,肯定累了吧?婢子给您弄的茶能喝了。”
闻言,爹爹又上下打量我,似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松开我,转身去桌边坐着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