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用膳的时候,爹爹的兴致不高,眉头一直锁着。我心中担忧,但从小晴姑姑就教导我食不言寢不语,我便一直忍着未曾开口,只低头慢慢的用饭,听阿浅眉飞色舞的说今日的诗会。
其实我小时候也想像阿浅一样,只是每次都会被晴姑姑罚跪祠堂,说我同阿浅不一样,不可以坏规矩。久而久之,我便就不挣扎了。
大抵这般模样才能做得官家之女吧。
阿浅说着,说到了有趣处,爹爹才终于展颜笑了。我这才稍稍松口气。阿浅见状,也很是欢喜的模样:“老爷总算是笑了!阿浅的一番功夫总归是没有白费!”
晴姑姑在一旁也笑:“你这丫头!想哄老爷开心也便罢了,临了还非要邀个功,半点不肯吃亏!”
爹爹“呵呵”的笑开了:“浅丫头费心了!难为你还想着老头子我啊!”
这么一遭过来,晚膳的气氛才终于不再压抑。我又是感激又是欣慰,还……有点儿羡慕。
捱到晚膳结束,我回房略整理一番,便打算去爹爹书房寻他。不想在半路经过揽月亭的时候,便瞧见了爹爹正坐在里面吃茶。
我走过去,唤了声“爹爹”。他抬头,指着对面的石凳让我坐。
我依言,爹爹却只是吃茶,并未再开口。我心中担忧,便率先开口问道:
“爹爹近日在朝中可是不顺心?”
他闻言,手中沏茶的动作顿了顿。我便伸手接过茶盅,慢慢地替他继续沏茶。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局面,的确是不好看啊。”
“今日户部上了好些弹劾的折子,工部这几日也一直在吵嚷三皇子殿下上次负责的水利修缮有问题,圣上如今是越发不信任三皇子殿下了。”爹爹皱着眉,小呷了一口茶,“唉..….难办呐。”
“不是说还要给三皇子封地吗?”
“悬,”爹爹苦着脸摇头,“原先是这么定的,可如今也就是说说罢了。”
我无言,只是起身走到爹爹身后,默默给他捏肩。
朝中的事爹爹一向都不避讳我,甚至有意让我了解。如今朝中大势,分为三党。太子党、大皇子党以及三皇子党。爹爹就是三皇子李潜殿下的人。
原本三大势中太子党与三皇子党势均力敌,大皇子党一直如履薄水。可自从前年三皇子的母妃齐皇贵妃卷入巫蛊一案,母族人不久又涉嫌私下里买官卖官后,就越来越不景气。特别是大皇子李玹不久前立了不小的军功,形势便算是彻底颠倒了。
现如今不论是太子的户部还是大皇子的工部,只要逮着机会便会揪着三皇子等人一通猛踩,甚至刑部没事儿也会出来搅个浑水。
捏了半晌,爹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拍拍我的手,表情带了喜色:“对啊!为父差点忘了,还有你啊程眠!”
大概是真的很兴奋,我的手被他拍得生疼。但我没吭声,只是默默收回手悄悄揉了揉。
“我?”
“我怎么一时就给忘了——你还记得朝中那几个仅剩的中立党吧?”
我点头,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爹爹你……”我张了张口。
爹爹笑着替我理了理袖子,苦口婆心的劝我:“总归是你们一早便定下的亲事。如今宋世子又正好中立,等你们成了亲,他站了三皇子这边,我们也有回转的余地。要知道,圣上对宋世子可不是一般的倚重啊!”
“可,爹爹……”我话音未落,便又被爹爹打断了。这回他语气带了些不耐:“好了,就这么着吧。”
我听出了他的不高兴,终是不敢再说什么,半天也只道:
“夜里风凉,我送爹爹回书房吧。”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抬步朝廊上走去。
也罢,反正早晚都是要嫁的,只要爹不对我失望,怎样都好。我这么想着,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
爹爹的书房在西院。我们走了一会儿,刚进西院的拱扇门,便瞧见阿浅迎面走了过来。她见了我们,一时竟愣在原地没有动。
“浅丫头?”爹爹唤了她一声。
阿浅声音有些飘忽,似乎是吓到了:“老爷?!”
我和爹爹走近她,爹爹安抚似的轻轻拍拍她的背,温声道:“吓着浅丫头了?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外面瞎跑,小心你娘说你。”
阿浅脸上浮起乖巧的笑:“哪有瞎跑?晚间见老爷忧愁,这才来书房给老爷送安神汤来着,不想老爷不在。汤如今摆在桌上,就等老爷去了。”
听罢,爹爹半嗔半笑地看我一眼,“呵呵”着道:“还是浅丫头懂事啊!啊?”说罢,两人都笑了,我也跟着笑出来。
自阿浅长大,她便单独搬了一个院子。想着阿浅这么晚一个人回屋不安全,我便拉住阿浅轻声道:“阿浅,正好碰到了,我送你啊?”
“好啊!”她很是欢快地揽上我的胳膊,转头向爹爹告辞。
临走,我想起什么,又向爹爹道:
“爹爹莫再忧心,女儿自是一切听爹爹的。只是娘亲在天之灵,总归也希望我去告诉一声,还望爹爹准许。”
家里没有娘亲的牌位,我必定是得去福明观的。
提及我的娘亲,爹爹一时沉默,良久他沉吟着叹了口气,摆摆手:
“也罢也罢,明日你去趟福明观上个香便是。届时,也替三皇子之事祈祈福。”
我皱了皱眉。未出阁的女子替毫无干系的外男祈福,这种事怎么说都是不妥的。但我终归没再说什么,应了声“好”,便同阿浅向东院走去。
将阿浅送回后,我才一个人慢慢踱回了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