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眠,字子怜,年方二八。爹爹是礼部侍郎,娘亲在我出生后没几日便去了,只留给我我的奶娘——也就是她的陪嫁丫头——我叫她晴姑姑。
平日里都是晴姑姑带着我。我一岁的时候,晴姑姑许给了我府上的大管事程毕;两岁的时候,他们就有了我最好的玩伴程浅。
阿浅比我小,我从来都拿她做亲妹妹似的看待。虽然论理,她只能算做我的贴身丫头,但我从小与她同吃同住,连穿戴都是一般无二。爹爹对此并不责备也不介怀,相反,他似乎还有些乐见其成。久而久之,人们都笑说礼部侍郎程启崇有两个女儿。
晴姑姑平日里是不许我出府玩儿的,我便一直都安分的待在屋里。我本性不喜动,日日读读书,做做女红,也不觉得无聊 。但阿浅不一样,她很活泼很灵动,有时甚至会有些泼辣。她在屋里是待不住的,总想往外跑,还时常央我同她一起。
今日禾州城有诗会,是阿浅刚过了元宵就开始期待的日子。一大早,她便兴奋地起床梳妆打扮,还愣是把我拉了起来。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不是最喜欢吟诗作对的吗?今日你就和我去看看嘛!”阿浅一边吩咐小丫头们给我一通摆弄,一边扯着我的衣袖晃呀晃,晃呀晃。
我有些无奈:“晴姑姑不是不许我们出府么。”
阿浅一听有戏,忙又凑上来些,笑着道:“嘻嘻,姑娘放心!这次娘亲一定会同意的!”
我瞧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不免失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又去央你爹爹了?”
“嘻嘻,是也不是。”她笑得狡點,见我被弄得差不多了,便急吼吼拽着我就往外去。府门外早便候着一辆马车,几个小丫头搀着我上去,又搀着阿浅上去。
等我们坐好,马车便驶向了禾州城的中心区域景阳街。
一路上,阿浅都一直在兴奋地说个不停。就比如什么去年的诗会魁首生得如何好看,今年诗会的奖品设得如何精致,若我是个男儿身,也能参加诗会就好了云云。
我笑着看着她。她这般高兴,我心中自然欢喜。
“诶?”她突然凑过来抓住我一角衣袖,满眼放光,“不若姑娘你扮作个公子哥模样去参赛,怎么样?”
我皱了皱眉,有些迟疑:“这……不合礼数吧……若叫爹爹知晓……”
她却不以为意:“哎呀没事的没事的!你便同老爷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了!——好是不好啊?”她见我不说话,便赖着我撒起娇来,“哎哟我的好姑娘,好不好嘛?好不好啊?”
我被她缠得不行,一时脑子一昏,便点头应允了。她立时高兴的叫车夫把车驾去成衣坊,带着我一阵挑拣,置办了一身公子行头。我浑身别扭的站着,只道:“这,这,这.…….这行不行啊......”
阿浅却摸着下巴,绕着我左一圈右一圈的打量,口里"啧啧”个不停。闻言停下,语气里颇有些斩钉截铁:“行啊!可行了!当然行啊!就你这俏模样,姑娘装扮时娴静端庄倾国倾城的,如今扮作个小公子,那也是翩翩如玉,风流倜傥啊!”
我听她这样夸我,心里非但没有安稳一点儿,反而更发毛了。
“不若还是算了吧……”我的眉更紧了一紧。阿浅却直摆手“可别可别”,然后拉着我便走了。
到了诗会举办的茶楼时,已经很难找到可以坐的位置了。要想坐,恐怕也就只有参赛席上可以坐一坐。阿浅拉着我去登记,接着不由分说推我上了参赛席。我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几个公子哥儿便围上来同我打招呼。我又羞又急,只得硬着头皮一一回礼。
这时,一旁一位气质最为出挑的公子走了过来。立时,在我旁边的其他人便都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
“在下宋铭。”他手中的折扇一收,只朝我略略颔首,并不似他人那般客气。而我,恰好就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宋铭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亲封的世子,我自小便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婿!我同他虽只在八九岁时见过一次,但我依旧一眼便认得了他。
我的脸一下便烧了起来,只能把头更低了些,含糊的应付过他,就忙躲到一边儿去了 。
之后的对诗作赋,我都不敢太张扬,中规中矩的十分谨慎,结果自然是没有拿到魁首。阿浅有些不高兴,奇怪道:
“姑娘今日怎么回事儿啊?平日里不是很厉害吗?”
我摇摇头,并不想多说,只示意她先离开。却不想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程公子留步。”——是宋铭。
我有些无措,正无言间,宋铭身边的小厮却上前递过来一个锦盒。我有些茫然地望向宋铭,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宋铭笑着,手中的折扇向锦盒点了点:“这是今日诗会的奖品,在下想送与公子,望程公子莫要嫌弃才好。”
我皱眉,愈加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刚想开口婉拒,却不料阿浅一下伸过手便把锦盒拿了回来,笑得很是灿烂:“那便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
我忙低声冲她道:“阿浅,快还回去!”
她却好像没有听到,只是仍然笑意不减地对宋铭福了一礼:“公子,那你们继续,小女子便先去马车上候着,给你们腾腾地方。”
“有劳。”
这二人一唱一和,还挺像个那么回事儿,我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见阿浅当真扭头便走,我心知是拉不住她的,忙朝宋铭告辞。他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确实没有要说什么其他事情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来我送锦盒的。
“程公子既有事,在下便不相留了。”宋铭手中折扇一展,半遮了带着浅笑表情的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看我。
我立时有了一种要被看透的危险感觉,再来不及多想,轻道声“多谢”,便忙转身离开了。
——却依然能一直强烈地感受到他的视线,简直如芒在背。
回到车上,我仍有些魂不守舍,心中慌乱不已,直想找个人说说话。
“阿浅,你怎么就把锦盒收了呢?你可知他是谁?”
阿浅摆弄着锦盒里的东西,并不答话,只是脸色也并不好看。我叹了口气:“他是宋铭啊,是世子——与我有婚约的那个宋世子啊。”
闻言,阿浅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直直的看向我。她的眸子幽黑,有一瞬间竟如万丈深渊,叫人一个不慎就会永坠其间。我被她看的发毛,刚想问怎么了,她却又低下了头,然后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我却在那双狐狸眼和阿浅刚才的眼神里恍惚着,浑浑噩噩了一路。直到有丫头撩开车帘提醒我们到程府了,我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发觉后背竟都被涔涔冷汗浸湿了。
要下车的时候,衣袖被后头的阿浅拉住。她没有什么表情,只语气淡淡地问我:
“方才你们都说了什么?”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下意识摇摇头:“没说什么啊,我见你走了,就同他告辞了。”
阿浅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又回身去拿锦盒。我便被小丫头搀着先下去等她。等她再出来时,表情又恢复了原来的生动,几步蹦跳着上前揽住我的胳膊,嫣然一笑:“走吧,回去你赶紧把衣服换回来,不然老爷看见了还好,若被我娘亲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