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像不受控制一般，簌簌落下。
他站在被钢化玻璃包被的展柜前，静静摆放在那里的古琴早已经没了琴弦，琴面上的凤栖梧纹样也被腐蚀掉了部分，琴徽是蓝田玉质地，琴头上隐隐可以看到“青墨”二字。
即便是残琴他也能认得出，“青墨”二字和他梦中看到的一样。
“亦安这把琴的确是把好琴！光是看这琴徽就令人惊叹啊！”
“这把琴叫青墨，江郎觉得如何？”
江离喃喃自语“青墨，青墨如许，素淡如初！与亦安倒是极相配。”
他记得，梦里的自己便是笑着对白衣翩跹亦安如此说道。
所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们之间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梦里周祁，不对，是周亦安，会咳血而死，又为什么会对他流露出那样失望又无奈的眼神。
会是因为他吗？
他拼命地去想可是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反倒是叫他想起来陪书书在剧组的时候，周祁满手背的针孔，咳到直不起腰来的样子。
突然之间的害怕，突然之间的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去好奇这些事，为什么要一次次去招惹周祁……江离反复问自己，他后悔知道了这一切，现在他要如何面对。
就在几天前，他还在周祁与他聊小时候拍戏的经历时心猿意马，忍不住想要亲上那张粉嫩嫩的唇。
是的，他爱上这个男孩，却在男孩还没窥探到这份变质的情感之前，就要破碎了。
奉德十四年九月，武考秋试开始。周亦安向来是不过问朝堂之事的，秋寒露重他便更少出门去，倒是贴身的仆从阿清常跟他念叨街坊上流传的新鲜事。
有时候周亦安觉得自己兴许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爱与人来往，没有什么朋友，甚至像在茶楼里遇到有人找茬这种事，他都懒得去跟别人争论。
他刚用木匙给笼里的金丝雀喂完食，就看到阿清穿过弄堂提着食盒向他走过来。
“公子啊，今天比武场附近可热闹了，你可要去看看？”见周亦安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阿清也习以为常了，倒是照说不误。
“公子也应当多出去走走，您这病啊就是总闷在屋里闷出来的。我听说啊，今年武试有个应试的剑客同监管动起手来了。”
“听说那个剑客是蜀地来的男子，长得十分俊俏。好像是……好像是监管同他说了些什么……”
周亦安听到蜀地的俊俏男子，猛地想起月余前在茶楼替自己解围的江离。“阿清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江离？”
阿清愣了一下，他很少见周亦安对什么事很有兴趣。“这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至于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公子你认识？”
“不知道。阿清，去屋里帮我拿一件披风，同我去一趟武场。”
周亦安的马车停在武场外百米处就无法前进了，武场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根本无法看到里面发生的事，只知道场面很混乱。
“连陆将军和林副将都到了，这事情怕是不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谁说不是呢，敢在武场刺伤监管，胆子可真大。”
“不过说真的这人长得当真俊俏，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呢！”
“再好看有什么用，一个亡命徒。”
……
周亦安听到身边的人谈论，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扒开人群挤了进去，里面一圈有禁军拦着，他远远看到被绑在桩木上的人受忍不住攥紧了披风的系带。
被绑着的正是月余前救自己的江离，还穿着当日的衣服，那把背在背上的长剑直直插在地上，剑鞘被扔在一旁。江离脸上有血迹却不是他自己的，发髻因为打斗变得散乱不堪。
“周公府周亦安特来见陆宽陆将军，请放我进去？”周亦安同拦在前面的禁军喊话。
“亦安公您怎么来了？”禁军的一个小头目闻声过来，朝周亦安恭恭敬敬作揖。虽然周公府在朝廷没了势力，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被禁军领着带到陆宽面前时，陆宽明显神情很惊讶。周亦安眼神望向被绑着的江离，同陆宽询问缘由。
“亦安公，卑职也是刚到，具体情况还未调查。听林副将说是这小子在比武前监官同他耳语了几句，他突然间就出剑伤了监官。”
陆宽为人老实，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只喜欢舞刀弄枪。遇上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分毫不差的转述，即便他知道的也不比周亦安多多少。
周亦安皱了下眉头，看着江离脸上的血渍大概猜想到监官伤的不轻“监官伤势怎么样？”
“估计下半辈子要用左手写字了……”
“这么严重？陆将军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人？”
江离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周亦安，眼睛直勾勾盯着周亦安看。而这边讲话的人也察觉了江离的眼神，陆宽不解问道。
“亦安公您可是认识此人？”
周亦安看江离时他正冲着自己笑，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陆将军，他叫江离，是我府上的客卿。今天的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的，还希望陆将军能够秉公办事。”
周亦安的话无疑给了江离一个脱罪的机会，在事情调查清楚前，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江离被陆宽带走押入了大牢，周亦安没有同江离说任何话，甚至连眼神都不分给他一分。在江离被押走后，就匆匆离开了武场。
他在朝堂上说不上话，唯一的靠山就是他的爵位，他与江离也只见过一次面，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引火上身。只是……
“只是我希望有一个查清真相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是个好人，总不能白白冤死。”面对阿清的疑问，周亦安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可是在阿清看来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白白冤死的人不在少数，周亦安从来就不去关心这些事。因为他说生死有命，有些事情改变不得。
“公子，他伤了监管可是全武场的人都看到了，又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呢？”阿清很是不理解，她有些懊恼自己嘴碎跟周亦安讲了武场的事，若是真的有罪，周亦安也定会落人口实。
“阿清，吩咐厨房晚饭比往日推迟一刻再上，你去看药炉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周亦安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都是满脸血迹的江离对他笑的样子。今天他的确是冲动了，回想江离当时的表情，明显是对事情有把握的。
周亦安躺在床上，看着被风吹得飘飘然的床帐，不知想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睡去，却因为没有点安神香，睡得并不踏实。
他不是自小体弱多病，小的时候在一群皇室宗亲子嗣里他算得上聪明好学，骑射出众的一个。十二岁那年，意外被剑气所伤落下了遗症，此后便体寒气虚，常常生病。
“陆将军，我想你应该很好奇那监管到底跟我说了什么。”
江离脸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了，沾了灰的地方也蹭的干净了些。完全不顾及走进牢房里来的陆宽，依旧盘腿坐在草席上。
“在武场重伤监管，这样的罪名可不轻。如果再加一条诽谤的罪名后果你要掂量清楚，所以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陆将军，这件事我得当着皇上的面说。”
“皇上日理万机，一介草民有何资格面圣？”
江离冷笑一声，抬手伸进里衣中摸出一个物件来，手上的铁链子被拖得叮当作响。“那如果，是这个人有话要对皇上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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