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和他那名叫折枝的友人就在徐家住下来,有时无事便给徐三娘帮个工。折枝的毒解得也算好,三天没到便又可以下地了。覃岚总是觉得那位名叫折枝的临时工总在抢着干活。虽然他们两个人都算不大上会工作的人,但折枝总会多劳些。譬如锦瑟正要去给水缸里挑水染布,而折枝便先他一步挑了水桶便要跑。
一个难得没染布也没晒布的下午,覃岚正领着小纤巧晒日头,徐三娘则不知道从哪里拉出了几块新瓦,叫覃岚上屋顶去补瓦。
起因是今儿个早起,徐三娘一个人把院子里布全给收好,架子也全给扔东屋里去了,最后收工扫院子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块地扒拉出了几片碎瓦,于是大胆猜测哪家的野孩子玩了把“上房揭瓦”非得说不补,晚上房里就要遭灾。
覃岚小姐对于徐三娘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非常不赞同。总之结果就是“野孩子”锦瑟和折枝一起把屋顶逛了一遍,全给他把缝填上了才算完。
说来也巧,本还是晴空晒日头的好天气,待折枝同锦瑟收拾完一切,忽地就阴云密布起来,几人踩着雨落的最后时分进了门,总算是没被淋成落汤鸡。
雨一下子来得很快,屋檐上顺流而下的雨水唰唰地连成了雨幕,更叫人看不真切,覃岚正准备去拉窗户,外头一团白影堪堪赶在关上前飞进来,落到地面上。
待看清那白影是什么,屋内除了拉着纤巧去擦头的徐三娘以外,剩下的三人都愣了。
那是一只鸽子,纯白色的羽毛油光发亮。它甩了甩头,把身上的羽毛尽数抖落了,开始用它那细短的喙去啄翼上的白羽。
纯色的信鸽很少见,通常是官家豢养的,纯白色的就更少了——
覃岚敛了敛眸子,拢了拢自己因为关窗而淋湿的衣袖便往内间走,边走边用整间屋内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哼哼:“啧,洗衣服真麻烦。”
徐三娘正在屋里准备给小纤巧换身干净衣服——小丫头玩得欢脱,差点没赶上进屋给雨淋了那么一下,覃岚回身扣上了木门,屋内独留下了折枝与锦瑟。
锦瑟稍微沉默了一会,冲折枝轻抬了下头。
几乎在同时,折枝便伸出手抓住了那只白鸽,从它羽毛覆盖的绒羽中找出了绑在腿上的信笺,交给了锦瑟。
覃岚走进屋子,默默地看着徐三娘为小纤巧擦头、更衣,等到对方做完这一切,才忽地开口道:“他们要走了。”
徐三娘没开口,把刚才用来擦头的布巾展开,一下一下仔细地叠着。
“过节之前肯定要走的,听他们口音不像本地人,不知道来年还会不会回来。”覃岚没管徐三娘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说着,仿佛真将外头的两人当做了她家的长工。
她甚至忘了,这也不是她的家。
可哪是她的家呢?
是幼年红墙绿瓦之下的轩宇,华雕梁画栋之上的宫殿,还是云梦的张家镇?
还不等她思索出一个结果,徐三娘又开了口,“阿囡啊。”
覃岚又一愣,忽的又发觉自己总是一愣。
徐三娘没注意,她翻起床单的一角,砖石所搭的榻台上放着一封发黄的信纸。她小心的拿起,顺手将床单铺平,用手指细细的摸索着泛黄的纸页。
“娘托你去办一件事。”
覃岚这次默不作声,等着徐三娘开口。
听她道,“你将这封信送到上京东巷的谈记货铺去,把纤巧也给带上,让小丫头见见世面。”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说,“早些回家,别被京城的风沙迷了眼啊,娘的阿囡。”
覃岚接过了信纸。
徐三娘又道:“早些睡,帮我把布搭到架子上去。”
覃岚看着徐三娘细细叠好的布巾,再没说多话,顺手将布巾搭上,轻轻抚了抚睡得满脸通红的小纤巧的脸,起身出了门。
她想,徐家小院不会是她的家,因为她永远不会是徐三娘的阿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