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的夏到的很早,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暖了,天光也亮堂的很早。卯时还未至,日头便照的人再也睡不着,只得早早起床。
覃岚起的时候,徐三娘已经晒起了她那收好的料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将那沉重的竹篙全给抬到架子上的。
长长的彩步堪堪垂到地面上,只露得出一点点衣摆。不算太大的院子里到处是花布,覃岚脸上仿佛蒙了层薄雾,都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单只凭着感觉一步步往院口的水井走。
井边正坐着一个人,捞着清晨徐三娘给的盆正在打水,大抵是她忘了长工早被她给打发走了,总之她大清早便叫了住在西屋的起来“干活”。
那位没受伤的男子正准备端起盆进屋洗脸,一截葱白的手指正巧挑起他正对面的布料,从那后边露出覃岚的脸来。
那男人愣了一下,手里的木盆差点没端得起来,整个人以一个惹人发笑的模样呆愣在原地。
昨夜天色暗沉,他没来得及看清这家娘子的容貌方才见了许三娘便猜该不会太难看。但他仍没有想到对方会有着这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不似深宫大院里规矩教养出来的小姐,也不似乡野农妇那样粗陋。精致与朴实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漂亮得犹如画中的神妃仙子。
不过他似乎很快就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没多说什么,端着盆便要往里走了。
覃岚先开口叫住了他:“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话语如春风过境,总无法让人拒绝。
那人便又愣住了。
这一次他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覃岚又挪了木桶从井里打水洗完脸,他才反应过来,低声开口道:“节前会走的。”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还没等覃岚回复,他便迅速的提起盆,往屋里去了。
覃岚看他做完这一切,低头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纤巧早早的就收拾好了,此刻正高兴的在满院斑斓的色彩中穿行而过,踏着轻快灵动的步伐,好似一切烦恼都拦不住她。
徐三娘正跟着她穿行其中,一边疾行一边欢脱的唤着:“阿巧,你慢些,别摔了。”
美人如画,美景如帛,正趁花浓享日色。
西屋
清晨在井边洗脸的男人端着盆进屋,将沉重的木盆搁在木架上,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似乎很难受,双眼一直无法完全睁开,小腿上的皮肤裸露在外,皮肉上从针孔的位置往外发紫,靠近伤口的地方血流不止,流出的却都是乌黑的脓血。
离受伤已经过了五个时辰,日头刚升起时伤口便开始流血不止。虽然不多,但一直没停下。床上的那人脸色苍白,但见另一人要搓棉布给他洗脸,还是脸色张皇地要撑坐起来。
那人制住了他,任他如何动作也没停下,给他的同伴洁面,他的动作不算娴熟,大抵是没有做惯这事的,动作有些粗糙,说不上温柔。到后来他似乎也放弃了,随便的擦完端着盆就准备出去。
甫一开门,便和正站在檐下的覃岚对上了眼。
她的眼上似乎蒙了层薄雾,这样近的距离也让人看不真切。
覃岚正犹豫着要不要敲个门。门便自己开了,于是她向后退了两步,错开身,露出院内一个郎中打扮的老者来。
那老者向他点了下头,提了提药箱向他示意。
他也让开身,将盆子重新放回木架上,引了郎中进门。
那郎中见了病人的状况,没有多言,只随手便把药箱放在床尾,从里头拿出一个看不出材质的卷儿往床上一放一展,一排排整齐的银针便铺开在眼前。
……
覃岚同那没有受伤的人在屋外聊着天。
“囊中说只是一般的毒,很像一种饮食病造成的。你那朋友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那人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轻恩了一声。他身量很高,比覃岚要高出一个头。低头垂目的模样却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仿佛离岸所居的木舟,遍寻不见彼岸。覃岚也敛了敛眸子,又开口道,“郎中是镇上的人,镇上事很多,他该不会出去胡言的。你们先带他养好了病再说罢。”
“好。”
覃岚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该叫你什么?”
对方又愣住了,覃岚发觉这人说话似乎总心不在焉地。
“锦瑟。”那人肯定道,“你可以叫我锦瑟。”
说这话时,他终于抬起了头,眼底的情绪让覃岚有些看不懂。
这下换成她愣住了。
她正要再开口,忽地从后方撞过来一个小身影。纤巧将她撞得一个踉跄,她只好顺时蹲下来向纤巧招了招手。
小纤巧哒哒地跑过来,头上的辫子一翘一翘的。覃岚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又轻轻的揉了下她的头,对她温柔的笑了笑。而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覃岚这样做。等秦岚完成,她便退后半步给覃岚拜了拜,以表谢意。
做完这一切,纤巧伸出细瘦的胳膊,指着锦瑟远去的背影,示意覃岚去看。
覃岚回过头,斑驳的光影透过轻细的纱布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看不清前路。
在她望不到的过去里,玄色的背影仿佛身负万钧,且走且停地向前去。
终不见是,故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