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覃岚就带着小纤巧打包出发了。她从镇子里找到顺道去上京赶集的人,准备跟他们一起走。
锦瑟与折枝却是将至傍晚才动身。他们白日里收拾了并不算多的包裹,从街巷里穿行而出,走出街口,搭在门口的婆婆叫住了他们。
婆婆是个杂货贩子,平日里就只随处摆个地摊。
“哎,徐家那两个帮工的。”婆婆江南口音很重,说话时很有韵味,“你们准备回嘎过节安?”
婆婆似乎是没人可说了,只顾着自己说,没管那边的人在不在听。
“哦哟,徐嘎里辣细妹子做孽哎,牙老子不晓得么子时候冒得哒,娘又是一砸不会过尼子的,好不容易到了嫁人的年纪,又嫁了个穷读书的,命苦啊……”
两个高大的人影就这样站在巷口,听完了“徐阿囡”的前半生。
她到张家镇来时似乎就是孤儿,从没见过她父亲。徐三娘早年生意不好的时候,就独自拉扯着她长大,到了18岁才许配给远村的一个读书人。那人家也是屡试不第。听说她同婆婆关系也不好,嫁去了三年多才有了孩子,还是个女娃娃,后来被那边给休了妻。又听说是对方攀上了高门大户的小姐,不要她了,让她把她生的拖油瓶小哑巴一并带走。那时候深秋了,等到她翻山越岭的把三岁的小姑娘也一块抱回家的时候,冬天的雪刚下起来,她穿着单薄,身上也脏兮兮的。到了巷子口,没走两步就昏了,就是死抱着纤巧不撒手,仿佛有人同她抢似的。
上京城的商队很简陋,拉车用的是老马了,又是敞篷车,走得不快。行至晌午,也不知是到了哪处地方,停下来就得要歇脚。他们找了家近点的客栈。
说是商队,其实也只是个几十人的伙夫群罢了,到了客栈也是八九个人挤在同一间房里,没那么讲究。
覃岚却不能不讲究,她单独租了间小房,又让店里小二送了两碟小菜进来,便把屋门锁上,要哄纤巧去睡觉。
小丫头平时不睡午觉,一时间也适应不下来,撒泼打滚地吵闹。覃岚也没法子,便将她一下子提溜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手沾了水教纤巧写字。她教的很认真,虽然是用手写下的,却有骨子凌厉的美感。
她写了两个字,第三个字刚起笔就愣了。
她写的是“宋聿”。
纤巧不知道她怎么停了,便又抬起头看她。
她却没再让纤巧抬起头了,抱起她直接放到榻上,给她宽衣。
纤巧又要闹,却发觉她也和衣要睡了。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没再反抗了。
徐三娘独自一人坐在院里,色彩艳丽的彩布纷飞,地面上散开着一张画布。画上的青年身形挺拔,一身玄衣如墨,面孔上却是空着的。
那画上还提了字,隽秀的字体小但清晰,写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只八足虫正栖在她的手指上,她轻摇着蒲扇,半开玩笑半道,“老来多见忘了啊。”
穿堂而过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吹起鬓边的白发。
只知时悠而长,未见人老却荒。
宫殿狭窄的走廊上,少女一个人蒙着眼睛摸索着前行。她很慌忙但步子却走的极稳。明明没有人扶着,却更像是自如地行走。
她乌黑的头发胡乱地披散着,有人从远处而来,一下子扶住了她。她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清淡的木质香。
她听见自己发问:“先生,这是哪儿啊?”
对方没有回她的话,虚虚地扶着她进了一间屋子。
但屋内却还有别人。
她听见屋子里的人说,“阿年,好久不见。”
扶着她的人似乎一下子不见了。她慌乱地跌落在地,又胡乱地爬了起来,循着来时的路狂奔。
她似乎正恐惧着身后的什么东西。
终于,她跑出了幽长的走廊。
烈阳灼烫着她的脸,不知什么勾下了遮住眼的丝带。
她见到了令人终生难忘的一幕。
烈火焚烧着所有的一切,血腥味和焦糊味掩盖了所有其他的味道,她扑倒在地面上身首异处之人的面前。
那人着黑衣,身上终年不散的木香味此刻却如何也再也闻不到了。
她坐在地上毫无章法礼数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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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巧推醒了泪流不止的覃岚,慌乱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覃岚一把抓住了纤巧的手,坐起来把小纤巧抱在怀里。
她想,回不去了,她如何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