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八年(983年)盛夏的一天,韩王府王爷赵元侃带着王府亲信张耆等在汴梁街市随意溜达,想着寻找点乐子。这位王爷年方十六,长相算不得英俊,却是青春勃发,神采四溢,眉眼间透出几分傲气。
这几人与其说是无聊闲逛,还不如说是专意猎艳。他们路过大相国寺时,被一阵阵热烈的喝彩声吸引住了。喜好热闹的赵元侃挤过人群往里一瞧,只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艺人,正播鼗吟唱,这惊鸿一瞥,让赵元侃三魂失了两魂。又听得里面叮叮朗朗的声音不绝于耳,围观者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禁心痒难搔,扒开人群挤上前去。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表演的拨浪鼓和蜀地小曲上,她明眸善睐,俏丽动人,引得围观富商、达官贵人垂涎欲滴,赵元侃也毫不例外。
张耆是王府的管家,很善于察言观色,心眼活泛,早把主子失常的神情举动看在眼里,他轻声提醒道:“韩王王爷,此处人多,若不上凝香阁去?”
赵元侃自知亲王身份不便在普通市民中挤来挤去,就匆匆向凝香阁走去。几人刚进到凝香阁,店小二就迎上来,忙带他们上阁楼,寻了一个靠窗桌子坐下。老板见是常客,很是热情,亲自奉上茶水。赵元侃慢悠悠的品着香茗,目光却投向了寺旁空地那个还在演唱曲子的蜀女身上。可惜,离得太远,既听不见她唱的什么,也看不清她的容颜。赵元侃只觉得扫兴,对张耆说:“查一查那那娘子的底细。明日,你安排她来凝香阁楼下演唱。”
张耆心领神会,立即应道:“小的定会办妥。”
第二天清早,张耆就把查到情况一一向赵元侃汇报。那个女子名叫刘娥,来自川蜀,与她表哥龚美在离襄王府不远处租了一片铺子,做银饰加工生意。龚美不仅做得一手好活,而且还善于交朋友。本想靠自己精湛的手艺,在京城有个立足之地,没曾想生意依然惨淡,生活苦巴巴地勉强维持。刘娥心有不甘,总想生活得更好一些,她重操旧业,卖唱献艺,开封大相国寺外的一片空地成了她的演艺场,那里看热闹的人多。刘娥不仅小曲唱的好,还有一手绝活——击鼗(拨浪鼓)。这种单调的乐器在她手中,却能敲打出各种悦耳动听的韵律节奏,每日都能吸引一众人围观,加上刘娥模样秀丽、声音甜美,很快在城内大街小巷,名声鹊起。
赵元侃听完汇报,兴奋地说:“她如此出众的吗?本王要一睹这才女的风采。”说着就要起身前去凝香阁。
张耆忙提醒道:“王爷,这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呀。”
赵元侃想了想,便简装而出,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信步走在京都大街上。此时街上的行人尚少,赵元侃生怕遇到熟人,直接上凝香阁等候。张耆则去给刘娥安排演唱场地。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赵元侃低头往楼下一瞧,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已经站到酒肆前面的场地上,准备开始表演,她正是刘娥。只见她穿着新的浅粉布衫,鲜艳夺目,身姿娉婷,袅袅如柳;没有精致妆容,却有着精致的面庞,线条柔和而又透露着一股坚定,微微上翘的唇角彰显一点儿小俏皮。她右手拿着一个红白相间的拨浪鼓,先是轻轻地摇着,声音慢慢悠悠,婉转动听。赵元侃顷听着,脸上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时候,刘娥右手的拨浪鼓速度明显在加快,左手的拨浪鼓跟在右手拨浪鼓的节奏后面,两只拨浪鼓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拨浪鼓在她身边上下翻飞,而她口中的唱出的曲子却丝毫不乱。众人自是大声喝彩,赵元侃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刘娥有意无意向凝香阁上望了望,接着演唱张耆指定的新曲子——李衍的《醉妆词》:“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歌词虽简短,然字字镶入赵元侃的心坎,令他如痴如醉。不一会儿,刘娥左手象变戏法一样,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一只拨浪鼓,围观者轰然叫好。众人只见三只拨浪鼓,三种不同的声音,仿佛是给她吟唱的曲子伴奏,她摇着拨浪鼓的同时,做着各种动作。时而金鸡独立、时而仙人献桃、时而天女散花,表演进入高潮。
赵元侃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想象之中,刘娥的一曲表演已告终。他意犹未尽,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务必把刘娥弄到自己府上去。待刘娥托出盘子向四周的看客收钱时,赵元侃才恍然醒悟,全部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他忙让张耆下楼去打点。张耆出手阔绰,打赏了整整一贯钱,并特意对刘娥说:“这是韩王府的赏赐。”
刘娥不卑不亢应了声“谢赏”,便转身离去。赵元侃在阁楼上目送着她走远,直到淡缓步走下楼来。他毫不掩饰地对张耆说:“你再去一趟银匠铺子,问那龚美,愿不愿意进府里来?”
张耆回道:“王爷,刘娥虽有才艺,毕竟只是个流民,请到府里来怕是不合规矩。且她表哥也未必同意。”他并没能查出刘娥与龚美其实是对贫贱夫妻。
赵元侃略显失望之色。他贵为皇族,堂堂亲王,怎能对一个外地艺女动心?他想忘了她,但终归是年少轻狂,怎么也逃不出一个“情”字。自从那天在大相国寺外见了刘娥,便整天魂不守舍,吃不香睡不稳,仿佛魂被勾了去,心里头全是刘娥的影子!有些人耳鬓厮磨几十年,味同嚼蜡;有些人乍一见面,便钟情暗许,魂牵梦绕!这个纨绔王爷也是个多情种。
苦苦挨了十来天,赵元侃又找张耆商谈,怎么才能将那蜀女艺人弄进王府来。
张耆歉意地笑了笑,回道:“昨日小的就跟她明说了,可她只答应可每天来凝香阁前表演,至于其它事,她一概不应。”
赵元侃说:“你平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怎么关键时刻就不中用了呢?”
张耆感到很委屈,他从十一岁进王府,机灵活泼,且很有商业头脑,又懂人情世故。当了给事后,负责王府后勤事务,把一些纷杂琐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外,交际广泛,人脉广阔,各种关系也都能维持稳定,深得赵元侃的信任。正因为有这份信任,赵元侃的一些隐秘之事,多交由他去办。今儿见王爷这般态度,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志在必得。张耆无奈,只得怕胸脯保证道:“小的定当尽全力,此事不办成不罢休。”
张耆很快想出一招,把王府的一些银器收罗起来,都拿去龚美的铺子里加工改造,龚美不过二十出头,憨厚老实,能接到王府的生意,高兴得合不拢嘴。而且能交上如此朋友,也是三生有幸。一来二往,二人的关系密切了不少,什么都可说,又什么事都能打听了,王爷交办的事情终有了转机。
一天,张耆又去找龚美,对他说:“王爷想见你一见,让你务必去一趟韩王府。”
龚美受宠若惊,愣了愣应承下来。次日,龚美便来到韩王府,拘谨的站在赵元侃面前。
赵元侃问龚美:“听说你是从川蜀来的?”
龚美第一次进王府,战战兢兢地回道:“回韩王,小的是益州华阳人氏。”
赵元侃凝视龚美良久,语气和缓道:“本王听说你府上有一小表妹,既聪慧又多才艺,本王有意纳入府中,不知你能否从中撮合,成人之美?”
龚美心中暗骂,这位王爷还真荒唐,竟惦记上自家新娘子了,真是恬不知耻。但转而一想,自家新娘子能被王爷看上,怎么说也是一件幸事。这种机遇,可谓千载难逢。他虽憨厚却一点不傻,若娘子进了王府,无论为妃为妾,都会给他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岂能一点不动心?
龚美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闻言还是微微一怔,心里想好说辞才开口道:“回王爷话,小的家中确有个卖艺女,那是我表妹子,叫刘娥。多谢王爷美意,我回去就劝说她,成与不成可难说准。”
张耆听了龚美的话,心里暗自发笑:已经知道你们是小两口了,还把娘子说成表妹,这小子蛮有心机的,显然是非常想让刘娥进王府攀附权贵,他也不点破,这样说正可让王爷更满意。
龚美回到家里,就把这事跟刘娥说了。他还担心刘娥不答应,没想到刘娥竟说:“你的这个谎扯得好,免得遭人嫌弃。”原来,刘娥最初听张耆说要她进王府,她就已经动心了,之前一口拒绝,就是怕丈夫龚美不答应。既然龚美反过来劝说她进王府,那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她原本就是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人,怎甘心一辈子以卖艺为生!新生活就展现在眼前,这个机会她是不会放弃的。
不过,刘娥还是很担心,自己是一个已婚之人,王爷真愿意让她进府吗?龚美扯谎说是表妹,但张耆是知道他俩关系的。一旦被王爷得知真相,不定会惹来什么大祸呢?
有此担心的不止刘娥,还有张耆。他是王爷最信任的人,堪比心腹,如果对王爷隐瞒实情,还对得起王爷的这份信任吗?他思索良久,才下决心向王爷坦白实情。赵元侃听后,并没有多大情绪变化,淡淡说道:“把一个卖艺女弄进府来做王妃,爹爹和大娘娘都不会同意的,我得奏请他们为府中选妃了。”
过了三天,韩王府就以选妃的名义,将刘娥纳入府中。那天是龚美亲自送来的。韩王赵元侃觉得龚美很懂事,把他留在王府当差。同时,让龚美改龚姓为刘姓,这样刘娥就成为他的“亲兄妹”了。
刘娥早经人事,虽才十六岁,却似乎什么都懂,颇得赵元侃的欢心,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赵元侃夜夜专房宠幸,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刘娥也有些忘乎所以了,丝毫也没有察觉到有一个人已经对她已产生了极度不满,那就是赵元侃的奶娘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虽只是个小小七品女官,但太宗赵光义对她十分信任,她把赵元侃招纳卖艺女入府中之事禀告了太宗,这时候太宗才想起来儿子曾奏请选妃之事。赵元侃是太宗的第三子,十六七岁也该纳妃了,但太宗没料到儿子在没有得到答复的情况下就私自纳妃,太宗心中有几分不快。不过,转而一想,儿子在正式招纳妃子之前,预习一下功课也不是什么坏事,也就没过问此事。
过了没多少时日,太宗就正式为赵元侃聘了北路都招讨、忠武军节度使潘美的第八个女儿(另说为潘惟熙之女)作为媳妇,封莒国夫人,也是韩王赵元凯唯一的合法正妻。而赵元侃对这个正儿八经娶来的媳妇毫不在乎,日日夜夜和刘娥腻在一起,简直是形影不离。
秦国夫人越看刘娥越来越不顺眼,总想着怎么对付这个“小魔女”。有一天,她把赵元侃叫来,直接了当地说:“一个走街串巷,击鼗卖唱的穷丫头怎么能进王府为妃妾,老身虽卑为家仆,却也要斗胆提醒一句,一个只知缠绵床闱的庸常妇人,对公子是不会有任何益处的,又还惹得潘莒国夫人也不高兴。听老身一句劝,还是尽早把她送走吧,免得官家降罪。”
赵元侃虽然不喜秦国夫人啰嗦,但毕竟是喂养自己长大的奶妈,起码的尊重要是要给的。她揪住此事不放,怎么也的想个法子敷衍过去。当着她的面连连点头说好,待她走后,赵元侃马上找管家张耆问计,张耆说,先暂时将刘娥安排在王府外居住,过段时间大家都把这事忘了,再见机行事。赵元侃便特地为刘娥别筑馆室,用作“宠幸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