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 would buy the flowers… herself.”———《Mrs. Dalloway》
1
斯内普走进房子，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深沉的夜色闷人，夜晚的微风就像将死之人的呼吸，几不可闻。
他不用开灯也能够知道，在那个老旧，皮料破损，嘎吱作响的沙发上躺着个人。
斯内普警惕地从怀里掏出那根白桦木魔杖，十三有二分之一英寸长，蛇的神经。他小心的在黑暗中潜行，屏住呼吸，缓缓地接近沙发上那个似乎还未察觉异样的外来者。来的人会是谁？邓布利多和麦格绝不会这般无礼地闯进他家，难道是食死徒的旧部在知道是自己杀死了他们的主子前来寻仇？又或是魔法部的某个没事找事的调查员……
“你不用那么紧张，西弗。”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红色眸子在漆黑如水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鲜艳，“从你推门的那声‘吱呀’开始，如果真是要杀你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西弗勒斯走到墙边打开灯，昏暗枯黄的灯光下瘦小单薄的小女孩深陷在沙发的凹陷里，目光炯炯地紧盯着他。
西弗勒斯·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克里斯汀·里德尔，他忘记了，今天是克里斯汀·里德尔搬出安吉丽娜修道院的日子。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西弗。”克里斯汀灿烂一笑，洁白的牙齿就像在月光下的珍珠一样柔和而明亮，她的皮肤很白，白里透着病态的青紫色，但此时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红晕。
至少，丽塔·斯基特有一点不是编造的，那就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克里斯汀很亲近斯内普。但那是在伏地魔还没有消失、很久远的时候，她曾把他当作生活唯一的依靠，可是西弗勒斯护不住她，也就不再护了，如今再一次见到笑得灿烂的克里斯汀，她长高了，但还是那么瘦小，身上的疤痕却一点也不见好，看来她在修道院也控制不住地自我折磨……如今再一次见到她，斯内普的心蓦然揪作一团，他不住地去想，如果以前他没有能力保护她，是不是现在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如果以前他对她痛苦的哀嚎装作不闻不问不顾，是不是现在可以尽其所能地补救，如果……可是没有如果。她的父亲杀死了莉莉，而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纯净良善的小女孩当时就站在莉莉的尸体面前。
看着克里斯汀灿烂的笑容，斯内普的背后升起一道凉意，就像索命的恶鬼攀附上了自己，他不愿、也承担不起这份重新复活、突如其来的欢喜。他并不想承担任何人的依靠，哪怕他领养了克里斯汀·里德尔，这个受尽苦难、和他有着千丝万缕深刻渊源的孩子。他宁愿茶杯就此从高处坠落，摔成粉碎，永不复原，也不愿看见心爱之人被开膛破肚残忍地钉在十字架上。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知道的，你的记忆。”斯内普语气冷硬，在他阴磔的脸上露出几分凶狠。
克里斯汀似乎丝毫不怕斯内普，浅浅的笑意挂在她的面皮之上，“我知道的，就是你所看到的，难道你还要对我再一次摄魂取念吗？”
斯内普冷笑一声，“为了找出你耍的花招，我倒是乐意再一次试试。”说着，向前缓慢且沉稳地走了两步，克里斯汀完全笼罩在了斯内普的阴影之下。
克里斯汀仰着头直视斯内普阴沉的眼睛，丝毫不见半分惧意，相反，她伸手去碰斯内普还握着魔杖的那只右手，被斯内普瞬间躲开了，克里斯汀也趁机跳下了沙发，无所谓的摊摊手，转头对斯内普说了声“我饿了，西弗，晚上我们吃什么？”
2
斯内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鬼使神差仿佛腿脚不听大脑使唤似的，他就站在了克里斯汀的房间面前。
这是他父母的房间，曾经是，位于屋子的二楼。在母亲去世的这几年里，这座房间，他从来未曾想过靠近，昨天替克里斯汀安顿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屋子———偌大的双人床，被虫蛀了的床柱，沉闷的空气里死气沉沉垂下来的帷幔，还有那顶曾经奢华过、如今已布满灰尘、珠钻缺失、和全家清贫困窘格格不入的水晶吊灯，母亲死时挂放在床头的黑白遗像还没撤走，在那黑白的照片里饱受生活和悲惨婚姻折磨的母亲紧皱着眉头、嘴角向下不自然的耷拉着，失神的双眼哪怕在活灵活现的魔法照片里也木讷得令人心疼。在他一把拿走那张照片的时候，克里斯汀问他可有更好的地方存放这张照片，他明白她的意思，是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必要，就让照片待在它熟悉的位置就好，可是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恼怒和屈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和怜悯。斯内普恶声恶气的告诉小女孩这张照片最佳的归宿就是垃圾桶。
如今，他站在昨晚他简单收拾过的房间前，空洞又茫然，这三年里他已经很久都不会想起那个人了，克里斯汀的父亲。那个人曾经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女孩作为恩典和赏赐赠与斯内普，作为他们无数次的曾经和过往的永远的烙印，如今，那个人消失了，带走了斯内普心中最圣洁的那株百合花，他的礼物却仍然能勾起那些不愿回想起来的肮脏屈辱的记忆。
在重重的夜色里，斯内普推开了房间的门，木漆脱落的双人床和压着层层灰尘的床幔，母亲留下的年代久远的梳妆台，还有褪色脱线的铺在地上布满污渍的地毯，明天要把地毯清洗一下，斯内普自然而然地想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似乎自己已经毫不费力的接受了克里斯汀监护人的身份，他哑然，绕过宽大的床具，克里斯汀瘦小的身形似乎显得更加瘦小，熟睡的面庞之上却并没有安眠的详静，皱起的眉头和紧咬的牙关暗示着动荡不安的梦境，鬓发湿漉漉的黏在脸蛋上，她的脸颊靠近下颌的地方还有一道浅浅的红疤。
西弗勒斯笨拙的伸出手，在碰到克里斯汀细嫩脸蛋的瞬间又像触电一般收回来，怪异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混乱的大脑艰难地辨别出这不像是他自己应该有的表现。懊恼、愤怒还有自我厌弃。但是莉莉也会像他这样凝视着在熟睡中的哈利吗……
3
克里斯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斑驳空洞的蓝丝绒窗帘，清晨的曦光从窗帘破损处洒落进房间里，在房间中印满星星点点的光斑。
这架老旧的实木双人床以及曾经光彩照人的蓝色丝绒窗帘，还有头顶那盏奢华不已的水晶碎钻吊灯，都显示出斯内普的父母曾经也有过一段幸福美满的生活，也是这样，艾琳·普林斯才会舍弃自己神圣二十八族的身份嫁给一个名叫托比亚·斯内普的麻瓜。可惜，悲惨才是生活的常态，美好的东西都太过脆弱，这份看起来忠贞不渝、海石不摧的爱情终究也变得痛苦折磨、令人厌倦。
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克里斯汀迅速跳下床去冲向家门口，斯内普正跨出门去。
瞧见克里斯汀头发蓬乱、赤着脚丫就跑下楼来，斯内普显得有些吃惊又有几分愠怒：“你下来做什么？快去床上给我躺好！”
克里斯汀显然还有几分懵懂，愣了片刻说道：“我只是想着赶紧下来对你说声‘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来’。”
一种异样的、不知名的情绪从斯内普的心里升起，织成蛛网的模样，缓缓撒开，将斯内普的心笼罩在里面。“我不需要。”说完，转身关上了门离开了。
斯内普走后，克里斯汀收起了那副天真纯善的模样，眼底泛着冷冷的寒光，她伫立在关掉的门前，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即收回了视线开始打量起整栋房子———冰冷和灰暗是这栋不大的房子给人最大的感受，整间屋子都被破败褪色的氛围笼罩，没有一丝明亮令人愉快的亮色，一张老旧翻皮的沙发紧靠着壁炉，一方小几顺势靠在旁边，周遭都堆满了密密麻麻散落一地的书。
克里斯汀走向那张沙发，左右踢开挡路的书，像一个蛮横残暴的强盗一样横冲直撞地来到沙发面前朝上一跃坐在上面，纨绔不羁地拎起手边一本书的书皮儿，歪着头随意地瞥上一眼———《魔兽猎杀的三百八十二条重要指南》。
“呵，三百八十二条。”克里斯汀不屑的冷哼一身随意将书朝身后一丢，也不管那本《猎杀指南》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翻折着摔瘫在壁炉旁。餐桌上的面包和牛奶此时吸引了克里斯汀的目光，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步走到餐桌前，摇头晃脑地“咕咚咕咚”几口喝完牛奶，拿着面包开始在屋子里游荡，顺便左右上下地打量着斯内普塞满四壁的藏书。
绛紫、深蓝、暗红、古铜、铁青色的书脊爬满了墙，只留下一方小窗供屋里的人喘息，英格兰的阳光苍白而软弱，灰尘伴随克里斯汀的走动和翻阅像海浪一样在房间里上下翻涌起伏，克里斯汀对屋子里那些又厚又乏味的大部头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想找的，是那种包含着斯内普最隐秘过去的痕迹的书，克里斯汀把目光转向了那间在楼梯下、关着门的房间。
克里斯汀在门孔里捣鼓了许久，也弄不开这扇老旧破败脱漆的门，她气得狠狠踹了它两脚，转身又去“关照”斯内普的藏书。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玻璃的反光里吸引了克里斯汀的注意———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她正坐在克里斯汀的街对面，一家杂货铺前，微躬着腰垂着头，缓缓翻阅一本粉白泛着米黄色的小书。
克里斯汀歪着头从玻璃的反光里注视这个形象看了很久，然后她挪动脚步站在了窗户前看到了那位正在看书的、恬静优雅的老太太。
杂货铺不大，五光十色五花八门的商品就摆在老太太的身后。“那里面应该，一定有糖果。”克里斯汀想着，她的脚步也开始朝外挪动。
4
玛格丽特已经75岁了，那天她正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小杂货店旁读着书，门口肮脏的小河裹挟着泥沙垃圾还有灰黑色的工业废水从蜘蛛尾巷流过，但她努力在把自己的小店打理得明亮整洁。
突然，一声稚嫩的童音将她从书里平静祥和的世界里惊醒：“那是什么糖？”
玛格丽特抬起头来，但视线还不适应从密密麻麻的书页上转移的变换，看起来模糊而眩晕，是一个披着头发穿着白色衣裙的小女孩，其他的看不清楚了，玛格丽特皱了下眉毛舒缓一下眼周僵硬的肌肉，将老花镜从削瘦的鼻梁骨上取了下来：“欧，小家伙，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家伙将手举过头顶绕过肩膀指着身后的那间屋子：“我是走那边走过来的，婆婆，但你一直在读书，没看见我走过来的样子。”
玛格丽特笑着看着这个稚嫩的小女孩，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红色的瞳孔令人印象深刻。
“小家伙，你的眼睛真漂亮。”当玛格丽特这样说的时候，那双明亮纯真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但是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那间屋子的主人。”
克里斯汀皱着眉头嘟了下嘴，但很快又眉目舒展开来：“那你现在见到啦！我叫克里斯汀，昨天刚搬过来的。”
玛格丽特瞧着这小女孩十分乖巧可人，也心生欢喜，她起身从货架上拿来一包糖果送给克里斯汀，告诉她她每天都在这里，如果克里斯汀愿意，她十分希望她能多来打扰她这个独身一人的老太婆。
克里斯汀笑着说好，然后问了附近卖花的地方，她要自己去买花。
5
城市的天空是拥挤嘈杂的高楼之中与自然唯一的窗口，晚霞出现地过早，蔚蓝的天空里金光万道，近乎淡紫的夜色在远处伺机而动，婀娜多姿的白云自由自在的飘荡，麻雀和鸽子在空中盘旋，时而俯冲，时而展翅翱翔，穿梭在电线分割开的拼图里。玫瑰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将人们从汽车呛人的尾气和压抑沉重的氛围里带到开满虞美人的绚丽多彩的山坡。当克里斯汀艰难地从伦敦弯弯绕绕的街道还有地铁中突围而出，终于回到蜘蛛尾巷的那间屋子里，却看见斯内普颓丧地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旁，手支撑着低垂的头，瞧见克里斯汀进来，斯内普的身形一震，迅速地抬起头来，眼里的痛苦迷茫在刹那间变成震惊又迅速转变为怒火。
他的大手一撑桌子，便站了起来，高大削瘦的身影迅速朝克里斯汀逼近。他咬着牙嘴里念叨着：“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大手一挥便将克里斯汀打倒在地，克里斯汀手里抱着的黄玫瑰也散落满地，就像克里斯汀进门前蹦蹦跳跳的欢欣一样，被打散碎了满地。
......
老旧磨碎的地板，满墙满屋的深色书脊，起皮的沙发和枝形吊灯，他们都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眉垂目，无声注视着这场正在上演的剧情，昏暗的烛台昏黄摇曳，房间里忽明忽暗，就像斯内普此时的心，忽上忽下。玫瑰就像被踩碎的幻梦，在昏黄的灯光下流出了五彩斑斓的血液。
当那一巴掌打出去之后，手掌心传来的痛感就像一根钉子钉穿了手背直直沿着手臂中的脉络刺穿心脏。他怎么能这么做呢？他怎么会这样做？哪怕他再讨厌学校里面那些毛毛躁躁的小鬼们，但他总是冷着个脸高高在上的讽刺刻薄，从未因此真正动怒过。就算他在克里斯汀出现的前几十秒还在纠结自责和懊恼之中，但他也不应该打她……这一幕同他自己的幼年时代托比亚·斯内普和小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形象深深浅浅重叠起来，那个暴跳如雷的大人和幼小无助的自己......当时自己也曾这般可怜的被打倒在地上，满腹委屈和害怕……
但自己也不是完全错的对吧？她是黑魔头伏地魔的女儿，独自出门无论是出于对她自己的安全考虑还是对别人的安全考虑，都是不被允许的对吧？万一有激愤极端的巫师认出了她……万一有流亡在外的食死徒认出了她……至少在克里斯汀真正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害怕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但他还是不应该打她！斯内普痛苦地想到。散落满地的明媚鲜艳的黄玫瑰如今是如此的刺目，将刚才那根钉在斯内普心里的钉子钉得更深，她原是开心的对吧？在进门之前，在进门前幻想着给自己一个小小的但让人愉悦的惊喜。如今，是他毁掉了克里斯汀费心为他准备的惊喜，还打了她……
名为“愧疚”的滔天巨浪从天边山崩海啸般袭来，卷走了斯内普所有的理智和思绪，只给他留下一片名为“慌乱”的木片供他抓浮。
斯内普的身形在一瞬间变得消瘦异常，黑油的头发像垂帘一样遮住了他逐渐破碎的面容，斯内普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那双宽大的手掌垂在身体两侧，握紧了又松开，此时正僵直地不知该松该握。
克里斯汀仰面倒在地上，垂着眼帘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所措的模样，缓缓勾起了嘴角又迅速垂下，她自顾自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低垂着头，嗫嚅说道：“我去把花插在花瓶里，明天再来扫地。”说着便离开了，留斯内普一人在原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