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九】
幻境中，孟汀州因为共情的缘故，难婆临死时的回忆再次重演。
天渐渐阴了下来。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气也沉闷的厉害。庙中还未扫净的落叶被风吹得乱飞，起了许多灰尘。
不一会儿，便滴滴答答的下起了雨。
一下就是许久，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
“囡囡，别收拾了。”
难婆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安。
毕竟山庙偏远，许久未修葺。若是真落下一场暴雨来，到时决了坝，她和囡囡就只有困在这偏远的山庙。
而这山庙，必然抵挡不了洪水的冲击。
“娘？”
“赶紧回山上的屋子吧，我看这雨落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要是引了山洪可就遭了。”
最近正值雨季，前些日子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山上的泥都湿滑了。
只是，难婆的话音刚落，天却偏生要捉弄人一般，巨大的雷声在耳边炸开，接着那原本还算温和的雨，便如倾如覆，灰暗的风夹杂着粗硬的雨粒，直直的向下泼洒去。
难婆没有办法，只能先让女儿到庙里去躲着，等雨小了再赶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欠钱？小爷我就是欠钱怎么了？啊？你们……额，你们收那么高的利息……额，他娘的你们还有理了哈！额……老子就是不还钱！你们能拿我怎么着？哈哈哈哈哈哈……”
灰蒙蒙的天地间，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人影。
那个人影跌跌撞撞，几次都差点向地面栽倒下去。
好不容易看到了这边有座庙，却又摔了个狗啃泥。他只好一身泥泞狼狈不堪地重新爬起来，费力的向庙中走来。
难婆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人。
她放下手中的笤帚，走到了庙门边。原本想招呼这个人赶紧进来避雨，可真正等人走近看清他的样貌时，心底不由得一阵恶寒。
她的像是被牵制住了似的，浑身像是灌满了铅，难以做出反应。
“你……”
“艹！这雨下得真她娘的烦！——喂大娘！你这儿有没有酒……”
这人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愣住了。像是以为自己看错，又眯着酡红的眼瞧了半晌，突然跟个疯子似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哟！这是谁啊？啊？怎么在这儿遇见了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进京了吗。”
“进京？哼，没错，是进京了！可那地方不是人呆的！老子不稀罕！倒是你——怎么，离了我虎家就落魄成了这个样子？连件儿像样的遮屁股的布都没有？我还记得当初……”
“娘！怎么了？谁来了啊？”
“囡囡！回去！”
他顿了顿，望向了庙堂后面的女孩。然后又望着女人害怕觳觫的模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凌虐的快感：
“呵，这会儿知道怕了？臭娘们儿！以为当初跑的远远的就没事了？老子告诉你！你跑了又能怎样？嗯？如今还不是乖乖的落在了老子手里！那是你女儿？来，告诉我，是谁的种？”
那双黑的吓人的眉毛压的很低，眼神阴鸷。他一手钳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放开我娘！”
“哟，看来这是不认老子。既然不是老子的种……”
“囡囡！跑！”
重重的一拳挥过去。地上就多了一滩鲜血，和几颗滚落的牙齿。
“娘！！！”
“囡囡！快跑啊！！！”
“跑？自己跑了还不够？还要教坏别的女人？嗯？老子哪点是对不起你你要跑？当初就是因为长了这条腿要跑，害的老子被全村人笑话！现在还想跑啊？臭裱子，你看看你跑不跑得掉！”
“不，不要，求……啊！！！”
难婆被死死地揪住了头发，狠命地提着头往地上砸。
“囡囡！跑……啊！！！”
“贱货！你要这样报复老子，就叫你尝尝厉害！”
他说完，一脚将女人踢开，朝着后面女孩的方向走去——
青砖上，血已经凝固了。死去的女人冷冰冰的匍匐在地，双手死命向前伸着，神情僵硬扭曲。
孟汀州蹲在尸体旁边，无神的望着。
在感受到身下之人已毫无声息后，他略有些疲惫地起身——
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原本撕心裂肺的喊声早已消弥殆尽，只剩下了两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一个时辰之前，洪水决堤，大水从山顶直直的冲到了山下。
而山洪来时，这死掉的女人，还在这寺庙内，老实本分地握着把枯木丫子扫地。
现在，却衣衫凌乱，脖子和大腿上全都是吓人的淤青。
孟汀州揉了揉有些僵硬发冷的手腕，随后垂在了身侧。
他三岁那年，她是娘亲的丫鬟，是他的阿嬷。
他七岁那年，她依旧是他的阿嬷，却不再是娘亲的丫鬟。
而他及冠那年，她早已不是娘亲的丫鬟，更不再是自己的阿嬷。
她离开了孟府，她要去找他的娘。
她来到了芙蓉居——那是自己娘亲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却成了她终身的囚笼。
“生平往事，愿汝尽诉。君愿为汝平之，平汝心中之恨，之恶……”
孟汀州轻声念了一句叫人难以辨清字音的口诀。
最后一个尾音落地时，原已浑身冰冷，毫无生气的尸体，却突然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似的强扭过头，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显得有些虚无缥缈，透着微微的，幽幽的绿光。只是在看到孟汀州的真容后，那绿光似乎闪烁了一下，然后，一滴晶莹的东西划过了难婆的眼角。
“难婆，是我。”
孟汀州颤声落下一句，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尸体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像是因为激动而难以安息。
“生平往事，愿汝尽诉。君愿为汝平之，平汝心中之恨，之恶……”
人魂已经与肉身离体了。
幻境中，人魂与肉身离体，则代表共情之术成功。施法者可进入被共情者的识海内，了解其生平过往。被共情者对施法者越信赖，可了解的事情也就越多。
而这共情之术，也让他解开了关于她最后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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