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八】
缠绵悱恻,忧思难忘。
一点一点,为数不多的褪了色的回忆,在脑海中,渐渐织成了回忆,好像拉着他,又回到了过去。
“娘!你又吼我!鸢儿不要和你玩!鸢儿要找阿嬷!呜……”
瞧着一方的院角。白墙黛瓦,青砖粉漆。石阶旁的那棵石榴开着娇滴的花朵,青嫩的叶子上挂着春露。
那哭闹的小孩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也没看路,就那么生生地扑在了树干上,自然是哇呜一声大哭起来。
“呀!鸢儿!——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瞧这撞的,额头都红了一片呢。来,阿嬷抱——”
小孩疼得厉害,自然是止不住哭的。他望了望自己身后凶的讨厌的母亲,又望了望温柔可亲的阿嬷,然后就舞着丁点儿大的小手让阿嬷抱抱。
那年,阿嬷不过碧玉年华。她不怎么抱得动他,每次都把他的腰勒的紧紧的,生怕掉下去似的。
抱着抱着,阿嬷抱着就稳了。小孩长着长着,却也不需要人抱了。
直到后来。
“娘!!!!你为什么要走!娘!——不要!你回来!!!!!!”
瞧着大门被关上。
瞧着一方的院角,白墙黛瓦,青砖粉漆。石阶旁的那棵石榴结着饱满的红果子,干绿的叶子上铺着露霜。
那小孩安静了许多。从书院回来,就这么呆呆的坐在石阶旁,也没看石榴树上沉甸甸的果子,就那么干干的空望着。
望着望着,小孩的眼眶就红了。
“鸢儿,坐着呢?”
……
“石阶上凉,快起来吧。”
……
那年,阿嬷已过桃李之年,却也依旧年轻。她穿着自己小时候最熟悉的那件旧衫,像小时候一样细言软语的哄着他。
看他伤心,她就坐到了他旁边。阿嬷摸着他小小的脑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再后来。
“鸢儿。”
……
“鸢儿。”
……
有人好像唤了他两声。但他已经不知道是谁了。
瞧着一方的院角,瞧这关上的大门。
一别数年,他已及冠。那年那个望着石榴树发呆的小孩儿,如今也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几乎很少有人会叫他的名。而乳名,更是不会有人再唤。
学宫里的同窗称他一声孟兄,父亲唤他一声汀州,府上的奴和府外的人尊他一声公子……
唯独乳名,再没被人唤过。
“汀州。”
看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孟汀州乍然从回忆中抽离脱身。他甚至带了几分错愕:
“师尊?”
“嗯,是我——你怎么了?”
师尊总是能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此次也不例外。
“……我没事,只是在查一些事情。师尊出关了?这么晚传音过来,可是华胥门……”
“门中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担心你。怎么,这是嫌为师扰了你的清梦?”
孟汀州没有说话。耳畔尽是那人带着笑意的音嗓,心中的不安与郁闷都消散了许多。
他知道师尊是明白他心中的苦闷,变着法儿的让自己开心一点罢了。
“好了,不逗你了。这次的事已查的差不多了吧?”
“嗯。明日最后进一次引魂阵,就该了结了。”
他上一次进引魂阵,因为心中对那亡魂身份还没有确切的答案,所以并不能施法,与阵中的亡魂“共情”。若不能与亡魂“共情”,也就只好暂时压制着,不让其威胁到虎生的生命。
虎家为什么会招惹上亡魂,他们心里应该最清楚。说到底,他们的儿子终究是自己作孽自己受。
难婆的生灵,为什么会寄生在虎生的身上,他自己该比谁都明白。
所谓“生灵”,其实就是人死之后,魂魄离体,为免去魂飞魄散的下场,所吸纳的万物灵气。
“生灵”会被魂魄本身所感染,故而分为“生灵”与“恶灵”。“生灵”人人都有,由于受原来身体的影响,它承载着此人生前数不清的喜怒哀乐。
至于“恶灵”么……
恶灵少见,难说。
但虎家该庆幸的是,难婆的生灵并没有感化成恶灵。否则,那虎生也不会活到现在。
翌日,院中。
几位弟子早早就布好了阵法。孟汀州轻飘飘地望了一眼近乎昏死的男人,拂袖入阵。
和上次一样,他又来到了那个幻境之中。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撤去了掩盖真容的法术,露出了真实的面容。
山庙外,酉时,残红落在了最远的天边。微凉的夕阳,绕过庙外的树杈,透了几缕清明的光,洒在孟汀州冷灰的睫毛上。
他再一次目睹了那个女人的惨状。
只是,这回他看到的东西更多,也无法再做到像上一次那么平静和淡然。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一点一点爬满了血丝。
他知道,躺在地上的,是他的阿嬷。
一个时辰之前。
“哎,看这样子待会儿会有暴雨呢。囡囡!快过来,帮着娘一起打扫一下呀。”
“知道了,娘。”
庙里由于常被人打扫,虽然年久失修,却并不破败。难婆温柔地拉过自己的女儿,帮她拍了拍背后的灰尘,轻声叮嘱道:
“瞧瞧你,姑娘家家的,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爱干净。”
难婆的女儿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此时的难婆不过是半老徐娘,纵然眉目间藏着细腻的温柔,可眼神里始终失了一份光彩。
“好了,去把案台抹一抹吧,别落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