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尘·苦楝

【苦楝•三】

孟汀州对小孩儿没什么防备。来不及躲闪，只得用那宽大的深蓝色袖袍，替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丫头挡了挡。

“咳嗯！咳嗯！咳……”

“你要不再咳一声试试？”

孟汀州脸上沾着泥巴点子，笑咪咪地说。

柳明烛及时止损。

令这俩货都没想到的是，这小丫头好像是被孟汀州那威胁的话给吓到了，“哇呜哇呜”地大哭起来。

柳明烛负手而立，满眼都是看得见的幸灾乐祸。

孟汀州没有办法，徒弟不好使唤，只好自己亲自去哄。

“丫头乖啊，乖，别哭。哥哥刚刚没有在说你，哥哥给你糖吃昂，别哭了——明烛，你刚才的糖呢？再给她几颗。”

柳明烛开始耍滑头：

“师尊，刚才那牛乳饧分完了啊，没了！”

孟汀州瞪他一眼，无奈自己这徒弟也不大，只好再转过头去哄更小的那个：

“小丫头，这样，你先告诉哥哥你的名字，家住哪，哥哥就带你去买糖，然后再把你送回家好不好？”

小丫头点了点头，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脑袋瓜转得挺快：

“家父……凤为先，我是，呜……我是凤府的小姐凤清。家住夜华镇——呜呜……哥哥怎么知道我是被坏人带来这里的？”

凤为先……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似乎是京畿某位官老爷——这丫头倒是聪明，晓得先报自己家父的名字。

看这哭得这么伤心，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你刚才跟哥哥使眼色，哥哥就明白了。”

清风徐缓，阳光明灿。孟汀州颇为小心地用手擦去了凤清脸上的泥污，拂去了落在发丝间的淡紫色的苦楝花瓣。

他虽然面上没表露出什么，心中却渐渐对之前的猜疑有了答案。

这小丫头虽然衣服被换成了廉价的麻布料子，还略微有些脏乱。不说这名字不同于乡野村夫，就单从口音来讲，也绝不会是这偏远地的原住民。

况且这丫头的样子，一看就没接触过农活。小手白白嫩嫩的，没有丝毫蚊虫叮咬的痕迹，反倒是有几处新的擦伤。

“那么，敢问凤小姐，您是怎么从夜华镇那么繁华的地方，跑来到这的呢？”

“那天……那天希儿姐姐带我出府去玩，可我走到半路渴了，让她去给我买牛乳。希儿姐姐就跟我说这里怎么会有牛乳卖。可我不信，她肯定是在骗我，牛乳清儿在家里经常喝，怎么会没得卖呢？”

孟汀州心中暗暗摇头，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结果希儿姐姐生气了。跟我说都是老爹平常太惯着我了，她又不是我的奴婢，然后我也生气了，就……”

孟汀州失笑，轻轻拉了拉凤清的衣袖，乐呵呵的：

“希儿是你的亲姐姐吧？欸，这有什么丢人的，我也跟我家里闹掰过，我那臭老爹还把我往粪坑里推呢。快说吧，说完，哥哥带你去买糖。”

凤清被他哄得终于破涕为笑，拉住了他那双宽大的手，蚊子似地哼哼道：

“然后，然后就被一个人拿破布捂住了嘴巴，等到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船上了。额，当时我赖在地上不走来着，把希儿姐姐气急了，她就走了，清儿这才被抓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

柳明烛半天憋了一肚子的笑，这会儿总算是找到发泄口了。

“哥哥你不要笑！呜呜呜……都怪我，希儿姐姐肯定要被骂了呜呜呜……”

孟汀州默不作声，狠狠地给了自己的“好”徒儿一脚。

“哥哥，你真的能带我走吗？那抓我来的坏蛋，把我卖给了一个很凶的大娘！她真的可凶可凶了，连弘大牛都怕她。”

柳明烛打趣道：

“小丫头，你放心吧，知道你面前这位好哥哥是谁吗？他可是华胥门门主，跟着他，你吃穿不愁的哦。”

凤清只是能听爹爹提起过几次，并不知道华胥门在江湖上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也并不想搭理柳明烛。她只把自己的小手拱进了另一双暖烘烘的大手，然后绕到了另一边去。

孟汀州见状忍俊不禁。然后他像是瞧见了什么似的，望向不远处的田垄上。眼底一片乐呵：

“哟，徒儿你看，谁来了？”

柳明烛隐隐感觉不对头。他懒懒地抬起眼皮子，不急不慢地朝田垄间望去，结果脸瞬间黑了大半。

那吹墨枝丫下，水田稻边上，漫漫紫云间。只有几只初夏的知了，啾啾地叫着，扰得人心不得安宁。也只有那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脸颊明丽，神情雀跃，才不会嫌它吵闹。

那少女梳着高高的马尾，身着深青色的华胥门弟子服。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岸上，来孟汀州旁边：

“呀！好巧，门主和明烛师兄也在这儿呢。门主好！师兄好呀！”

“师妹来了啊。”

柳明烛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的回应道。

孟汀州瞥了一眼十分别扭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柳明烛，又瞧了瞧一脸轻快的少女，默默感慨。

他向来就喜欢这位伶俐又活泼的小师妹，语气自然也就十分明朗：

“诶，晨乡，你怎么也到这来了？中午饭吃过了吗？”

“还早还早，这不是等着门主您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嘛。那老爷爷非让我出去买些符纸给他儿子镇邪，我拗不过他。这不，都哭晕过去了。”

柳明烛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那老头倒是会使唤人。”

牧晨乡无奈的笑了笑，并不搭他的话：

“咦？门主，你和明烛师兄的衣服……怎么，怎么都是脏的？师兄的衣服上还有个脚印子呢！哈哈，谁胆子这么大呀？”

……

“牧晨乡，你辫子梳歪了，没平时那个好看。”

柳明烛冷不丁地开口。

“柳明烛！你管我好不好看，哼！”

牧晨乡不服气的瞟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利落地蹲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门主手里牵着的小家伙的脸蛋儿。

“哇！好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在和我们门主玩儿嘛？旁边那个坏哥哥欺负你没有呀？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凤清眨巴眨巴眼睛，不由得对面前这位可爱的大姐姐萌生出好感。她软软地说：

“我叫凤清，家父是凤为先，家住在夜华镇。我……是被坏蛋拐到这里来的，你们门主答应送我回家的。嗯……还有那个大哥哥吧，还好，没欺负我。”

牧晨乡瞧这她神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头，便知趣的不再问下去。她一把牵住凤清的另一只小手手，郑重的对她说道：

“放心啦！我们一定会送你回去的。清——是水清的那个清吗？”

凤清乖巧的点点头。

“清清，走！姐姐带你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