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二】
芙蓉居是个钟灵毓秀的地儿，有山有水有温泉。而最美的，是那漫山的花树。
它们零碎地散落在山间，霞云色的山，镶在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之中。
有一年，漂来了个外乡人，嘴里嚼着烟叶，呲着口黄牙，笑呵呵地问着本地的船夫：
“哎！你们这块儿，倒是个风水宝地哈！从俺这里瞧着，跟个朵水芙蓉似的，美滴很！”
那是芙蓉居第一次和外界交往。
后来，来的人多了，那花树就开的越发艳丽了。原来，远远望去，像一层清浅的雾——现在，却是一块近在眼前的玛瑙石。
芙蓉居散落着许多村子。虎生的家在紫云村。
村中种了许多苦楝。
弯弯绕绕的河边上，苦楝的枝丫好像吹出去的灰墨，上头洒着层层叠叠的紫薄云。
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皮肤被太阳晒得黢黑，活像只泥猴。更皮些的，则是摘了苦楝枝上还泛青的果子，互相砸着玩。
“哎——”
孟汀州原本心里有事，故而易了个容，打算来附近的河边转转，好放松一下心情。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河里的那群泥猴用苦楝子砸中了脑袋，连泥巴带水的，还砸了个正着。
柳明烛原本走在自己的师尊后面，好替他撑伞挡挡太阳——其实是孟汀州本人要求的。快立夏了，这便宜师尊娇气的很，在夏天愣是不肯晒一丁点儿太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柳明烛很想笑，但他知道师尊心情不好，不能笑，得憋住。
孟汀州眉心上肿着个红包，还能淡定的转过身来，一脸和善地打量着咳得“惊天动地”的柳明烛，轻声提醒他：
“明烛，没关系。”
柳明烛：“……”
对不起，师尊！
“想笑就笑吧，为师不会怪你。”
……
孟汀州依旧一脸温和的笑意：
“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为师还能活烹了你不成？”
柳明烛很有眼力见的哆嗦了一下。可装不过三秒，他又悠哉悠哉，收起了“害怕”且“委屈”的表情，并开始向孟汀州诉苦：
“师尊啊，弟子手都酸了。”
“哦？是么。那为师委屈你了。”
柳明烛狡黠地眯起一双明澈的小鹿眼。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
“是啊，弟子辛苦。不如……让刚才向您送“红包”的瓜娃子来给您撑伞？”
柳明烛望着孟汀州那蔫坏蔫坏的眼神儿，就知道，师尊这会儿头大约是不会疼的了。师徒二人相视一笑，狼狈为奸，很快达成共识。
就这样，原本还在河里“你疯我傻”的水猴子，被一位看着“好脾气”的好好先生给逮上了岸。
准确的来说，是这位先生身边的狗腿子。
“哎哟喂！你这大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还欺负小孩儿呢？”
其中一只“小泥猴子”看着比其他“猴子”都要壮些，黑些，当然也更蛮横些，声音尖细尖细的。他甩着小胳膊上黝黑的肉，理直气壮的质问着面前这位人模狗样的“狗腿”。
有了小孩哥撑腰，其他的小跟班纷纷也闹了起来。这时，孟汀州却注意到这群孩子后，还怯生生的藏了个白嫩的女孩。女孩安安静静的，窝在后面，只露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外面。
年纪很小的样子。
孟汀州默默地望了柳明烛一眼。
显然，二人都注意到了这个与这群“泥猴”格格不入的女孩子。
柳明烛立刻会意。他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几颗牛乳饧，一人一颗，剥了糖纸，直接塞进了这群“小猴子”的嘴里。
“喔唷！这糖好甜！”
“是哈，还有一股奶香呢！比那石蜜好吃多了哎！”
那为首的小孩哥却是狡猾得很。他默不作声地把糖吞下肚，然后鬼精鬼精的往二人身上瞅，像是在等着他们发话。
柳明烛十分愉悦地看着他们把糖吃完，满脸的春风和煦，开始套话：
“这位可爱的小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没问那位气势最足的小孩哥，转头去问了一个看起来稍微乖一点的孩子。
“哦，我叫马雀，他叫白俄，那个是我们的老大，他叫……”
马雀像是有些怕，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反倒是为首的小孩哥感觉自己受了冷落，抢着喊了出来：
“我叫弘大牛！！！”
……
大牛哥气势之浩瀚，震人耳膜。
然而，这并不是孟汀州在意的。
柳明烛心中了然，便又继续套话：
“那……你们其他人呢？哎——这还有个小丫头呢！”
柳明烛装的一出好戏，好像真就跟才发现芝麻堆儿里混进了一粒大白米似的，十分自然。
“哎呀，男子汉还带着一个小丫头玩儿呀？你们一定将她保护的很好吧？”
柳明烛悄悄打量了一下几个小孩的神色，发现没有什么异常，终于问出了最终目的：
“这丫头真可爱。对了，叫什么名字？也是紫云村的吗？”
马雀嘴里嚼着奶香奶香的牛乳饧，故而十分热情。刚想答话，却被警觉的弘大牛给拦住了。
弘大牛转着那双滴溜滴溜的黑眼珠子，有些警惕：
“对啊，她是我妹妹。”
“啊？牛哥，你不说……”
弘大牛一把捂住了马雀的嘴，悄咪咪地说道：
“嘘！俺娘跟俺说，自个儿的媳妇不能随便跟外人讲的！”
孟汀州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不太对劲，和柳明烛默契的对了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
柳明烛收起了那张嬉皮笑脸的模样，促着凌厉的漆眉，严肃道：
“咳，大牛啊，哥哥可都听到了哦。你抢别人家的小闺女当媳妇儿呀？啧啧啧，我听说最近隔村的黄婶儿家的闺女就找不到了……噫！该不会……”
弘大牛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这话便急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才不是咱们这里的呢！她不仅不是咱们村儿的，甚至都不是咱们这块地的人！”
说罢，他又探着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珠子，又去瞅两个默不作声的“大坏蛋”。
可这两个“坏蛋”依旧满眼的怀疑，依旧直勾勾的打量着自己。
“大牛——臭小子！快回来吃饭！”
“哎哟喂，小爷我是真服了！哝！”
弘大牛可能是被爹娘收拾惯了，只敢挑软柿子捏。这会儿碰上那种熟悉的气势，只好软了下来，想赶紧脱身。他把那小丫头重重往前一推——
“那啥，有啥你自己问她！可别再来找小爷我了啊——马雀，白俄，叫上兄弟们走啊！”
这不由得令剩下的二人皆笑非啼。孟汀州若有所思的望着一溜烟跑没影的几个泥猴，结果一个不留神，又不知被哪个熊孩子从河里捞了一把淤泥，砸在了干净的衣袍上，泥点子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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