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太子暂无性命之忧,需要静养,静养期间不得动气,需要注意饮食。”太医行礼道。
李承乾的头已然被裹帘包扎住,他躺在一开始的那个床上,李世民坐在他旁边,凝视着他。
皇帝知道太子受了许多委屈,但他也只能默视。
若真要清算,必要朝野沸腾,必要青雀收权就藩。
李世民担不起,更担不起囚父弑兄淫嫂逼子的骂名,那他无论功绩再大,也只能被后人所不耻,也只能被天下儒生所唾弃。
所以他只能默视,默视高明。他知道有一天矛盾会爆发,但他依然那么做,因为他担不起那千古骂名。
可现在矛盾爆发,太子撞柱求死,他又该如何?
过了一天,李承乾悠悠转醒,便看到枯坐在床边的李世民,他的背有些弯了,眼睛布满红血丝,白发又添些。
“陛下…”李承乾想坐起来行礼,他没有问什么,因为他活过来,这就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太医说你要静养,这些日子不必多礼。”李世民摆了摆手,嗓音沙哑。
李承乾点了点头。
“那明日上朝?”
“也不必了。”
李承乾瞪着眼道:“可太子怎能不上朝?”
“太医说你要静养。”
“可当年儿臣腿刚坏,陛下您也让儿臣上朝。”
李世民沉默了,深深叹了口气。
“到底是朕亏欠了你这太子。算了,你若想上便上吧。”
李承乾拱了拱手。
“谢陛下。”
李世民又想说些什么,可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能缓缓站起身离去。
李承乾坐起来,低着头道:“父亲…”
李世民听到了,他顿了一下,随后快步走开,他不敢认。那是高明,但他还是父亲吗?
李承乾看着快步离去的李世民,叹了口气,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也想不清自己在做什么,更看不清别人会如何对待。
只是他的父亲已经走了。
走到很远的地方。
他带着那条瘸腿走不到的地方。
天黑了又亮了。
侍女们将李承乾打扮成太子应有的样子,这位太子昏了头已经几天了,不,或许他昏了头几年了,这几天才清醒过来。
他这次没有拒绝软椅,只是悠悠坐过去上朝。
他看到百官如潮水般涌来,流去。
李承乾从椅子上下来,走进殿内。便看到李世民黑眼圈有些重,眼皮半耷拉着,一看便是未睡好。
待朝臣们站好位置行过礼后,李泰走上前道:“儿臣有本要奏。”
“准。”李世民淡淡说。
“儿臣为父皇所贺,为天下百姓所贺。”
“魏王府历经五年,刻苦钻研,终于著书《括地志》。”
“望父皇阅览。”
众臣闻言都看向太监们抬上来的箱子,眼神狂热,若真是新书,那魏王继位便是十有八九了。
李世民却皱眉,但还是让人念念。
长孙无忌走上前去拿起一本开始读。
随着时间流逝,有些大臣却看向太子,因为这真是一本新书,而且是一本顶好的书。
李世民也看向太子,他想看看太子会做什么。
当众臣与皇帝以为太子不会做出任何事,认命时,太子淡淡说了一句且慢。
“此乃早有的古籍,而非魏王府新作。”
李世民皱着眉道:“你可有什么凭证?”
“此乃儿臣早时看过,现却已没了,但儿臣仍可背出来。”
话罢,李承乾开始背了出来了,可到后面,魏王的后背满是冷汗。
太子的声音一字一句落下,掷地有声。
李泰在太子背完时便立刻向李世民跪下来。
“父皇!儿臣没有。是太子偷看了儿臣的书籍啊。”
李世民愣着神,没有说话。
李承乾走到李泰旁边。
“那你说说,有何证据啊?”
李泰眼里好像渗着血,他凶狠瞪着李承乾,却也只能说没有。
“那便是污蔑,污蔑造谣太子,如此不敬,你想造反吗?”李承乾看着李泰,眼中满是冷意。
李世民这时却清醒了,摆手道。
“此事就此作罢。”
李承乾向前拱手道。
“可魏王著书乃是民间也知道的,若此事为虚,又如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李世民凝视着这个儿子。
“那你说该如何。”
“此事欺瞒皇上与天下百姓,儿臣以为要以欺君之罪而论,魏王更是污蔑太子,此举也可看成藐视太子,太子乃往后继承人,乃陛下所封,所以也可看成藐视陛下。”
太子言语顿了顿,随即说道。
“但念魏王尚小,应是奸人所惑,所以儿臣以为应将魏王府参与著书之人夷三族,应以魏王监刑,以示悔改,此举儿臣以为可正朝纲。”
魏王脸色惨白。李世民看着这个太子,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略一沉思,便点头应允。
李承乾又看向魏王,笑道。
“皇弟年纪尚小,被奸人所惑实乃常事。”
“但国有法,家有规。若一人做错事可凭简单一句尚小便过去,那还有何法规?”
“父皇贵为天子,不能落下苛待子嗣之名,母后已逝,无法纠正你。”
李承乾眼睛红了。
“跪下!”
李泰死死看着李承乾,不肯跪下。
“孤叫你跪下!今天孤作为皇长子,作为太子,便长兄如父,代父皇以行家法。”
李泰只能缓缓跪下,不然面对他的,只能是更大的罪过。
“取马鞭。”
太监将马鞭取来,李承乾拿起鞭就向李泰挥去。
李泰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
李承乾则打了十鞭子,才将鞭子放下,长兄如父,所有人都只能看着魏王在朝堂上被太子所打。
“赵国公,劳烦您去东市宣读下手书可好?”李承乾随即又看向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脸色难看,却还是点头。
李世民看着这场戏,这场闹剧演完才道。
“太子留下,其他人退朝吧,至于此事,就按太子说的。”
“微臣告退。”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缓缓说:“你看起来像一个太子了。”
李承乾笑道:“谢陛下赞誉。陛下想必这几天也想了不少。”
李世民点头。
“朕这一辈子,文韬武略,功可封禅,却在私德方面如此失败。”
这位骄傲自信的大唐皇帝,天可汗,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私德并不怎样,哪怕这是他的心病。
“但还好,朝政,朕做的很好。”他露出一抹苦笑。
“您废我,不就是因为担心我的私德吗?”李承乾轻轻说。
李世民听到了,他的脸变得惨白,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不怕别人说,因为他的功绩足以盖过这一切,可他怕他的儿子说,他怕高明说,因为那是受害者的指控。
李世民沉默了。
李承乾笑了。
“倘若有一天我真的被废,您会立魏王为太子吗?”
李世民下意识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立青雀为太子,你必死无疑。”
李承乾哈哈大笑。
“原来父皇知道,父皇知道啊。”
李世民又沉默了,不管他往日如何风光,如何功绩横盖秦汉隋朝,他却始终只能在高明面前沉默。
因为对于高明来说,他不是父亲。
当一个父亲不是父亲,那他必定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