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昏暗的屋室里,李承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声叫杜荷过来。
“殿下?您醒了”杜荷颤微微走上床前,太子已昏迷一天有余,所以在杜荷看到太子睁着眼睛,便是又惊又喜,声音都放轻了。
“扶孤起来。”李承乾伸出手来,杜荷立刻将李承乾扶起来,又有些担心问。
“殿下,您刚醒,微臣不若叫些太医来看看?”
李承乾挥了挥手道:“不必,扶孤去祭拜母亲,母亲想孤了。”
杜荷愣了下。
“可您的腿,还是坐软轿吧?”
“孤还不是废人!就你随孤去即可。”李承乾话音中带了几分怒气,眼睛看向宫里祠堂的方向,眯了眯眼,匆匆走了出去。
杜荷急忙跟了出去,跟在李承乾后面,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祠堂。
侍卫惊异地俯首行礼。
“太子殿下。”
李承乾点了点头。
“不必喧哗,孤只是想母亲了。”
随即李承乾进了祠堂,祠堂只有一个牌位与上面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温婉大气的女人,那正是他的母亲,长孙皇后。
他跪下来,看着母亲往日的笑颜,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什么,话成了哽咽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落下来,发出砰的一声。
他又露出笑颜,缓缓开口。
“娘。”
“高明想你了。”
“儿子…娘,你来接我吧,儿子马上就来。”
他叩了叩头。
“娘,他们想逼死我啊。”
“父亲宠爱青雀,给他超过亲王的规格赏赐,亦给予他成为太子的心。”
“满朝文武,自老师逝去,竟无一人是忠实的太子党,连舅舅也是。”
“儿臣不甘啊,儿臣…想讨个公道,想出口气。”
“母后,您会怪罪太子吗?”
他自言自语许久,才起身来离去。
“杜荷,叫人把称心的牌位拆了。”
杜荷听后眼睛瞪得很大,太子终于放下了,便急忙叫人去做。
李承乾慢慢走着,走到武德殿前。
张龙伸手拦住李承乾,李承乾微微一笑。
“劳烦张统领通报皇上。”
“说太子有要事禀告。”
张龙犹豫了下,但还是听从太子的话,前去通报。
“殿下,陛下召见。”
李承乾便缓缓理了下身上的衣服,随即拖着他那条瘸腿走进去。
武德殿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满是奏折,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旁,扫视着奏折。
“你是来认错的吗?”
李世民并没有看李承乾,声音平淡,心里却怒其不争,李承乾作为嫡长子,作为这个偌大王朝的正统继承人,却怯懦不已,他时常想着,要不要换掉太子?可李承乾到底是曾经最满意的继承人。
“儿臣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李世民愣了下,终于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看着李承乾。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启禀皇上,儿臣前来问您。”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却看不透这个儿子了,皇上?而不是父皇。
“说。”
李承乾跪下来说:“儿臣是太子吗?”
李世民愣了下。
“你当然是。”
“是什么?!”李承乾瞪着眼睛看向李世民,变成了一个对李世民来说陌生的太子。
“当然是太子。”
“现在已然四月了。”李承乾淡淡说。“五月的太子还会是李承乾吗?”
李世民张了张嘴,喉咙紧了紧,他想马上肯定,却又说不出话。
李承乾眼眶有些红了。
“儿臣做了18年的太子。”
“整整18年。”
“皇上给予魏王超过礼仪的规制,给予他太子的喜爱与结交大臣的权力。”
“而魏王结交大臣,对儿臣寸步不让,步步紧逼。”
“他的党羽发了疯似,想让我从这个位置跌落”
“我的父亲听取他另一个儿子的话而默视我。”
“我的舅舅将我一脚踢开。”
“我终日惶恐不安,终日焦虑难说,终日暴躁难发。”
“我前面的太子已然成了岁月滚轮下的尘墨,而今我也要步入先尘。”
“明日的我可能不在世间,所以我带着18年的委屈怨愤,带着18年的不甘恐惧,我前来问您。”
李承乾的脸已经涨红了,几乎是喊一般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魏王他们咄咄逼人,你知道总有一天魏王的人会把我扯下来。”
“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依然要给魏王无限幻想,你知道朝中已然没有我的位置。”
“父皇!不!陛下!我做错了什么?18年来,我做错过什么?”
李承乾瞪着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色此时青白,浑身颤着抖,咬紧牙关怒道。
“李承乾!你放肆!”
之后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李世民的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青筋突了起来,那双眼愤怒而惊骇地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惨然一笑。
“陛下,娘想我了。”
随即头撞向最近的柱子,血涌出来,李世民呆愣在原地,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李承乾的话和动作。
随后他反应过来,用一种悲怆而惊愤的声音喊道。
“宣太医!太医!”
过了几分钟,太医跑过来,看着地上的太子,他嘴唇颤抖,但还是先向皇帝行礼。
李世民低头看着李承乾,他心里像缠了线似麻乱。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儿子会有勇气撞柱自杀,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被自己逼死。
“承乾…”他正视着这个儿子,抛开以往对他的认知,重新认真注视着他。
他看到高明的一条腿瘸了,看到他的眉结刻在脸上,看到那整洁却又有折痕的衣服,他看到了,看到高明每日的忧虑,每日因瘸腿的暴躁,因别人的横眉冷对的不安。
他到底是他的儿子。
他到底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