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月的天并不冷，廖峭却在走出店门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离开校园已经一年多了。十七岁那年，他还是H中一名高二的学生，作为广大高中生中的一员，早六晚九奔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死活背不下来的英语单词和怎么答都答不到点子上的语文阅读理解。平淡而安稳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传说中金灿灿的未来在老师口中和鸡汤文里时隐时现。

但是生活跟他开了个玩笑，爸妈离婚了。

廖峭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能察觉到父母彼此之间的敌意。所以他们离婚，他虽然难过，但并不奇怪，而且也早有心理准备。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离婚后的爸妈，不再要他这个儿子了。廖峭至今也没搞清楚这件事的逻辑——十七年的朝夕相处，十七年的父子母子情，怎么就能随着父母二人婚姻的破裂一起烟消云散了呢？

离婚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愿意要他。最后法院把他判给了他爸——可能因为他爸经济稍微宽裕些吧。

经济宽裕与否也和他没有关系。父母离婚后，母亲迅速再婚并又有了一个孩子。父亲虽然没有二婚，但很快让情人住进了家里。廖峭在家里成了“狗都嫌”的存在。生活费和学费也没了，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他爸只有一句话——“找你妈要去”。他去找母亲要，母亲也是一句话堵回来：“让你爸想办法。”

这么熬了大半年，廖峭自觉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书也没法读了，于是当父亲又一次在餐桌上阴阳怪气地说他“这么大了还在家白吃白喝，书都读到/眼里去了”的时候，很有骨气地自己去学校办了休学，然后带着自己仅剩的一点钱离家打工。

廖峭深知学习是件本短利长的事，也从没想过就此结束自己的求学生涯。他一早就计划好了，先花一年时间打工，等攒够了钱就回去接着念书、考大学。至于耽误的这一年时间，就当赶时髦来个gap year，啥也不耽误。

电子厂里的每个日日夜夜都长得相似，仿佛流水线上的零件，从同一个模具里批量生产出来，一个与另一个之间只有肉眼几不可察的细微差别。厂里管这个叫，误差。

这儿的工人年龄跨度在16到45岁之间，主力军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一群平常会插科打诨打牌打架、会扯着嗓子和家里人讲电话的大老爷们大小伙子，一穿上蓝色的无尘工衣，就也成了这个工厂里的一枚枚零件——一天12小时的工时，换来七八十块钱的工资；大锅饭；十人一间的狭小宿舍。

他没想到的是，报纸上和政治课本里常提到的拖欠工资的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半年的活一下白干了。更倒霉的是，他在网上找律师帮忙维权，又被骗了两千。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