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大门口处,女人裹着一件运动外套靠墙站着,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搭在后脖颈处揉捏。手机反射的光映照出她紧皱的眉头,虽然满面疲倦,但眼神依旧锐利无比。
余光瞥见两个人走近,女人随意把手机收在上衣口袋里,望向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男生。
“校医怎么说。”
她的声音成熟而有磁性,更多了一点不怒自威,像一位训斥下属的上司,好像下一秒就能把犯错的人骂得狗血淋头、无地自容。
谢凉搭在季酒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紧,声音沉闷得开口:“没事,开了药,涂几天药就能好。”
“嗯,”女人没有再问别的,她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装在口袋里的手机频繁地震动着,“打架的事明天再说,你们先回去休息。”
说着她掏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划拨一下放在自己耳边,走出宿舍楼。
谢凉勾着季酒脖子的手突然用力,整个人向后转,叫住了刚走到门口的女人:“老师!”
“嗯?”女人另一只手虚掩着电话听筒,回头看他。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烦了,这件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我父母。”
女人眼眸微垂,思索片刻:“好,回去吧。”
“谢谢老师。”
很快,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中,季酒重新扶稳谢凉,后者的手臂微凉:“那是你班主任?”
谢凉在季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爬上楼梯:“嗯。”
等两个人终于坐在宿舍的床铺上,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
折腾了一晚上的季酒钻进卫生间,以火箭般的速度草草的洗漱完,整个人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眼皮沉重得耷拉着,在彻底睡着的前一秒,卫生间传出一阵“哗哗”的水声,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想到什么的季酒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冲到卫生间拍了拍门板。
“谢凉,你在洗澡吗?医生说伤口不能沾水!”
里面的人大概是真的不在意:“我注意着伤口不让它沾水。”
“那你一只手能洗吗,用不用我帮你?”
季酒心想,都是男生,在大澡堂大家都是面对面洗,还要互相给对方搓个背,万一谢凉一个人洗不小心沾到水怎么办。
里面的人沉默片刻,只简单地回复:“不用。”
“真的不用?那你自己注意啊。”
季酒心想,也许是脸皮儿薄,不好意思。
他拖着步子重新趴回床榻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噗通”,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卫生间门“咔哒”从里面打开,季酒的意识终于沉没进困倦的大海里。
一夜无梦。
清晨一缕明亮的阳光穿过清澈干净的窗户,斜射在季酒床边。
闹钟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知了声打破寂静的早晨。
他反手按掉闹钟,揉着鸡窝一般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
对面的伤患同学已经在整理床铺了,季酒虽然没有很大的起床气,但浓重的困意还是让他心情很不爽。再加上一早醒来他莫名其妙头疼,更是让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踩着拖鞋打了个哈欠,一骨碌钻进卫生间。
等洗漱好再出来,谢凉还没走,他端端正正得走在床边看书,季酒疑惑,他边叠被子边问:“你怎么还不走,一会儿早自习要迟到了。”
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在原地。
谢凉从床边的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盒新买的感冒药,放在季酒那侧的桌子上:“这个给你。”
季酒看着药愣在原地。
“昨天去医务室顺便买的,昨天又吹了那么久的风,感冒肯定要加重。”
“就当是谢谢你陪我跑医务室了,不用还。”
谢凉收起书,没等季酒说什么感谢的话,走出宿舍上课去了。
季酒拿起桌子上的药,自顾自道:“他人还怪好的。”
“阿嚏!”
措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鼻子痒痒的,嗓子也沙哑得厉害,感冒果然加重了。
季酒虽然成绩很好,当年也是长期称霸文科第一的学神,足足甩文科第二二十多分,但季酒有个算不上好的毛病,总是踩点上课,尤其在早自习最为明显。
今天早自习郑留突然来视察,踩点进班的季酒被他抓了个正着。
“老师,我没迟到,你看,”季酒狡辩,指着挂在班级前面的圆表,“40上课,现在是39分45秒,还有十五秒。”
“您作为一名优秀可靠成功的数学老师,一定有着严谨的教学理念和......”
眼看着郑留的脸一点点拉下来,季酒很识趣得闭住了嘴,右手在嘴前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并且立马低头道歉自我反省。
“我错了,下次一定提前。”
话术流畅,面不改色,郑留合理怀疑季酒用这句话给很多人画过大饼。
“行了,”郑留不再看季酒扯皮,他把季酒叫到一旁直奔主题,“昨晚打架你在现场?你有没有掺和这件事?”
季酒心知今天逃不过被郑留盘问一番,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没有,我昨天等到教学楼关门发现我舍友还没回来,所以我就按着照片的背景找到那边去了。”
季酒继续阐述:“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我听对面的话,很大可能是那边先没事找事,我舍友才动的手。”
谢凉确实不像先挑事儿的人。
郑留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他拿过手机看了看新发来的消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再看向季酒时神色多了些坦然:“陈老师给我发了条消息,是谢凉打人的原委。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陈老师?应该是谢凉的班主任。
季酒确实还挺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三好学生宁愿背上校园斗殴的罪名也要动手,还把人打得很惨,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不过看郑留现在的语气,好像原因确实不是“看他们不顺眼”这么简单。
“是什么,难道跟我有关?”
“嗯,猜对了。”郑留把那条消息放在季酒面前,一字一句说道:“谢凉说,那些人骂他舍友学习好都是装出来的,他气不过,就动手打了人。”
季酒看到这条消息愣在原地,心好像也被人揪了一下。
一上午,打架的事就像随风飘扬的蒲公英,一旦有一个飞了出去,成千上万的蒲公英洋洋洒洒铺天盖地,把他的种子散播到校园各处,在高三高四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方级先挑衅谢凉,没想到谢凉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方级叫出去狠揍了一顿。
有人说是方级欺负一个女生,正好被谢凉撞见,于是他英雄救美从方级那伙人手里救下了被迫害的女生,同时还把方级揍了一顿。
还有谣言更离谱,说方级和谢凉都看上了同一个女生,为了博得女神的青睐,两个人约好在晚上PK一下,谁输了谁就自己放弃。
总之在每天低头做题抬头听课的枯燥生活里,突然闯入一个八卦,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它激起千层浪,各种各样的谣言随之而来,最可信的就是谢凉可能是为了某个女生打了方级。
中午吃饭时叶散言也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同样也对“女生”很感兴趣。
“季酒,你说谣言的可信度有多少,我觉得我刚才说的那种很有可能,也是大家都觉得可信的,”叶散言一边扒饭一边在季酒耳边絮絮叨叨,“要是真是这样,真想知道是哪个女生。”
现实中的“女生”季酒被呛得咳了几声,脸涨得有些通红,扒了几口饭掩饰:“人家自己都没说什么,你们瞎想什么。”
叶散言压根注意不到季酒的话里的意思,继续反驳:“学校发的通报批评都是说谢凉为了维护同学声誉,意气用事,这不就是说他为了维护别人嘛。”
“那万一就是单纯的帮助呢,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多情情爱爱。”
“你想啊,谢凉那成绩,只要一直维持着,保送都不成问题,可他偏偏冒着被取消保送的风险替人出头,还受了伤,胳膊都缠上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是为了姑娘就是为了兄弟啊。听说他好像没什么要好的朋友,那肯定就是为了姑娘呗!”
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季酒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驳他。
不过他的伤......
叶散言还在有理有据得编故事,季酒没注意听,撂下一句“我东西落在教室里了,回去拿,你先走吧”,就朝反方向的教学楼跑去。
叶散言莫名其妙得独自往宿舍走,自言自语:“刚才出来的时候问你有没有忘东西你还说没忘,怎么吃个饭又跑回去了。”
中午也会有人留在教室学习,不过自愿留下来的很少,谢凉就是个例外。
经过前两天的相处,季酒发现谢凉几乎每天中午都不回宿舍,他站在重点一班的门外朝里看,果不其然在三四个人里看到了谢凉。
男生微垂着头,下颌锋利,头发遮住了一点眼睛。右手握着笔,受伤的左手平放在桌面上,神色认真地盯着桌面上的卷子。
“谢凉,”季酒此时站在门口,叫了声谢凉的名字,听到声音的男生猛然抬头,错愕得看向门外探出半边身体的季酒,“你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