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还有宿管大爷在值班,季酒走到那里敲了敲已经被拉上的长方形的透明玻璃窗户。
宿管大爷慢悠悠走过来拉开小半截窗户,里面传来一段收音机的相声片段,声音对于季酒来说简直可以用震耳欲聋形容。
大爷难得羞愧得赶紧转身回去关了收音机,登时又是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不好意思,大晚上就爱听点儿这个,”等到夜晚再次归于平静,大爷才透过窗户纳闷道,“你大晚上的有啥事儿啊?”
季酒压低声音回:“大爷,我把钥匙落在宿舍了,您这儿有备用的钥匙吗?”
“啊?你说什么?”
“我说,您这儿有备用钥匙吗?”
季酒不敢太大声,怕吵着一楼的人。
“啊?”
“备!用!钥!匙!”
季酒声音放大了一点,但还是压着,说出的话已经快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知道大爷是终于听清了还是纯靠嘴型明白了季酒的话,他恍然大悟般的“哦哦”了两声,拉开右手边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圈宿舍钥匙。
和钥匙——们递过来的,还有一个登记本:“你自己找宿舍的钥匙,登记,用完记得还回来啊。”
“谢谢大爷!”
季酒还钥匙——们时,宿舍看门大爷还不忘调侃他一句。
“小伙子真是,年纪轻轻就健忘。下回别忘了啊。”
折腾了半天,总算打开了宿舍门。凭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季酒按开宿舍顶灯的开关。白炽灯刺眼的灯光一瞬间晃得他微微眯起眼。
对面床铺依旧是那副没人来过的样子,季酒没想太多,拿起柜子里的洗漱用品转身走进独立卫浴。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来,随后沿着全身流入脚底,最后全部奔向下水道。季酒站在花洒下,全身的疲惫在水流的冲刷下一扫而空。
隐约间他听到开门的声音。
等他揉着湿发走出来时,谢凉正坐在椅子上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季酒整个人停在原地,拿着毛巾的手也僵在半空。
注意到了身旁的视线,谢凉卷着绷带的手顿了顿,季酒甚至感觉到他周身的戾气都在那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凌乱炸毛的黑发似乎都变得柔顺起来。
谢凉继续缠绷带,头都不带偏一下,只是语气温和得解释:“不好意思,天太黑,刚才不小心跌倒了磨破点皮。”
季酒只是站在卫生间门前看着男生熟练地缠着一圈圈绷带——那样子看着根本不像是轻微擦伤——然后干脆利索得单手给自己绑了个固定结。
没听到身后人回应,以为真得把人吓得不轻,万一他明天转头告诉老师怎么办。
他也没想到他们现在居然嚣张得直接在回宿舍的路上堵人。
谢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轻轻一闭,掩住隐藏在棕黑色瞳孔深处的狠戾,尽力抿出一个平时的微笑转身看向季酒:“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语气柔和中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关系多么要好的朋友呢。
季酒神色无异,心里却并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怎么办,第一天开学就撞见和人打完架回来的战损版真人校霸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季酒指了指谢凉额角,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额头那里,也有,也有一点——擦伤。”
谢凉抬手抹了一把,蹭到额头上沾染的不知道是谁的血,一贯的温和表情难得出现一点裂痕,尴尬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啊这个大概也是摔倒了以后磕到了。”
季酒匆匆擦了下又开始滴水的头发,谢凉起身从他旁边走进卫生间。
“咔哒。”
关上门的声音让神经紧绷的季酒偷偷松了口气。
刚才擦肩而过,季酒清楚地嗅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整间屋子现在都飘散着淡淡的血锈味。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薄荷气味的喷雾,在空中喷了几下,重点在门口和桌子边多来了些薄荷水汽。
以至于谢凉一打开隔间门就把一股浓烈的薄荷味吸进肺里,呛得他扶着门框咳了好几声。
“你喷香水了?”
“不是,单纯改善空气的喷雾。”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装傻,画风一转找补:“那个假期喷的消毒剂味道挺大的,我不习惯,多喷几下,哈哈。”
谢凉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闻不到一点消毒剂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薄荷味:“那你鼻子很厉害啊。”
“哈哈,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
谢凉坐回刚才的位置,两条胳膊支在桌上,双手交叠,支起下巴。
眼神直视季酒,那双泛着亮光的明澈眼睛睁大了盯着人看的时候,给后者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薄唇微抿,两边唇角勾起,纯良少年的模样让季酒再次由心而发感慨造物者的伟大。
“你的薄荷喷雾的气味倒是很好闻。”
季酒的心跳漏跳一拍,那张好看到有点过分的脸凑到自己面前时,说他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即便那张脸来自于另一个男生,即便他自己长得不差,他依旧有一瞬间嫉妒造物者的偏心。
可那也仅仅是一瞬间,那些心动、那些羡慕很快被对方不带一丝波澜的眼神击破,看得季酒心里莫名有点儿发毛。
“是,是吗?你喜欢的话以后借给你用。”
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晚十二点左右。
靠在床上看书的季酒率先打破僵局:“谢凉,你晚上几点睡?”
谢凉已经在桌边写作业写了很久,时不时停下笔思考些什么,季酒说完他好似也没反应过来似的问:“嗯?什么?”
哈欠打得快被逼出眼泪的季酒放下手里的一本笔记,重复:“我说,你晚上几点睡觉?”
谢凉抬头,看着困得靠在床杆上打瞌睡的季酒,存心想要逗逗他:“睡觉?咱们不是要通宵学习吗?”
——通宵。
季酒一扫困意猛然清醒,转头看向谢凉:“不是你......”
当真啊。
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只见谢凉左手弯曲支着头,右手握着笔的不放,嘴角挂着笑。
自然的笑。
计谋得逞的笑。
这还是从见到谢凉以后,季酒第一次觉得这人真笑着的时候,更好看。
只不过那笑意还没维持多久,谢凉眼皮微垂敛去,从桌兜里拿出一个白色外表的台灯,按了两下调到一个最昏暗的灯,起身关掉了顶灯的开关。
“现在呢?”
“什么?”
“现在的灯光影响你睡觉吗?”
“不影响,”季酒清了清嗓,“谢谢啊。”
也许是在家睡了两个月柔软的卧室大床,突然又睡回原来的宿舍,有点认床的季酒躺下后,辗转反侧到一点也没有睡着。
一点整,季酒烦躁得坐起身,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右侧那盏昏黄的光还亮着,台灯的主人还在奋笔疾书,仔细听还能听到笔尖在纸上写字时的唰唰声。
季酒起身太急,身下的床板“咯吱咯吱”响了两声,在夜晚寂静的宿舍格外清晰,谢凉这才停下笔疑惑抬头:“怎么了,我吵醒你了?”
“没有,有点儿认床。”季酒又揉了两把头发,“你作业很多吗?怎么还在写。”
谢凉轻“哦”了一声:“不是作业,明天周一,早上有升旗。现在写的是明天要在大会上念的演讲稿。”
“哦,这样啊。”
你们学霸真忙,学习忙,还要抽时间参加竞赛,甚至还要自己编演讲稿。
季酒心里默默吐槽。
认床的季酒最终选择认命,他从床底的箱子里随便掏出一本笔记,下床坐在谢凉对面:“舍友,借个灯,我也来卷卷他们。”
这还是谢凉第一次听到季酒这个语气,静默两秒,伸手把台灯的亮度调高一度,挪到了桌子中间,正好能照亮他们两个人的桌面。
一盏台灯,两个人,两根笔,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坐着,一下子奋战到了凌晨两点半。
在季酒连着打了四五个哈欠的时候,对面的谢凉也已经写完了一张卷子,他把台灯挪回自己这边,语气不容置疑:“两点半了,该睡觉了。”
你快困成狗了。
当然后面这句为了维持我们谢小凉同学的温柔人设并没有从他嘴里吐出来。
季酒睡眼朦胧得盯着笔记上的字,它们像一个个音符似的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一会儿蹦到本子外,一会儿又飞到他眼前,弄得他眼花缭乱,右手握着的笔也不知道在何时被放下。
季酒现在看谢凉都快要看出残影了。
“睡觉睡觉,”笔记本懒得合上,他一骨碌滚到床上,嘴里不忘说道:“你们学霸简直了,真能熬。”
转身收灯的谢凉手上动作一顿。
夜色朦胧,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半个宿舍,一点洒在季酒柔顺的黑色短发上,衬得男生更加乖巧。
谢凉盯着对面床上的人道:“学长,你不也是学霸吗?”
是啊,我也是学霸,我也很忙的。
季酒睡前一秒的脑子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