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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沉默的呼号

夜色阒寂,皓魄随云流徙,光影谲变。庭院中的德国轿车,依旧悄然静置于石楠丛畔,唯车前的指示灯在微微闪烁,仿若暗夜中隐秘的眸光。月华如练,倾泄而下,恰似激起了一圈圈无形而澄澈的涟漪,于静谧间晕染出如梦似幻的意境 。

眼下的圣诞之夜,家中只唯剩余我一人独处。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德国军官,但是他也将即刻出门,去首都参加所谓盛大的圣诞晚会,喝着所谓的香槟,看着泛滥着似珍珠般光泽耀眼的泡沫在酒瓶中冒涌升腾,感受着天花板挂着的吊枝灯炯发出璀璨亮茫,亦或是同自己的僚军们一起挽着女士嬉笑怒骂和发出靡靡之音,最后在他们聆听部门上级激昂演讲的时刻,他们会同步举手高呼着口号、高呼着元首万岁。瞧瞧,目睹了这一切,他们是显得多么的整齐划一又高贵晌亮,仿佛立刻就能凌迟于整片欧洲大陆。

上帝,我不能再思考下去了,尽管这只是一片无名的构想——于是在下一秒,我便深吸一口气,停止继续深入思考。揉了揉太阳穴的同时,我在壁炉膛腔中添加了一把柴火,希望驱散这些无名的思绪。

在昏曚暧曃的光影垂坠之下,舞台仿若一方纯净无垢的白色幕帷。我静坐在壁前的小椅之上,俨然成为这场独角戏的唯一主角。等等,……不:或许此刻我已不再独占鳌头。因我感喟到一抹高大的黑色身影在游移,此人伫立在厅室的洞开之门旁。旋即,轻微的军靴跫音响起,那声音沉稳而和缓。继而,椅背上传来细微的响动——正是我此刻端然而坐的这把椅子——他趋近的目的是什么?在我思忖之际,他的手已然触碰到了椅子的边角。在摇曳不定的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一只状若手掌的清晰轮廓探伸过来,其修长的五指轻轻摩挲过椅背的洁白蕾巾与柔软织物 。

原本以为他今晚会去参加首都的圣诞晚会,为何在临行前他还要特地来到客厅?这个突如其来的疯狂念头让我无法克制自己,我不由自主地转过了脸庞,并开始忍不住略略地侧过自己的眉畔与目光,去跟随向自己身后那逐渐再次移动的影子的方向,然而,他却突然走向窗边。我连忙收回视线,心中猜想他或许会在窗边面向着我站立。

但此时,我只听到窗帘被轻轻拉开的声音,伴随着他的低语:“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随后,窗帘又被重新轻轻放下。紧接着又传来他的声音:“我已经来到此地快五个月了。”军靴再次发出轻微的行走声,重新回归寂静。

接下来的一刻,我听到钢琴声优雅地倏然响起。身后的人正在演奏的是《第八前奏曲和赋格曲》,这是我撤退之前一直在练习的音乐作品。乐谱始终摊开在那一页,然而,直到那个夜晚,我都没有下定决心继续练习。

琴声如涟漪般细腻连绵,伴随着火焰的微微响声,带着凉意的琴音在空气中飘荡,旋律清幽且和缓,动听而委婉。

我一边谛听这悠扬婉转的琴音,一边沉溺于遐想之中:他于乐器前的身影徐徐浮现,身姿颀长,后颅微微低垂,双手纤长且劲健,手指在琴键上灵动地游移,仿若它们皆被赋予了独立的灵韵,自有一番生机……

然而,在我尚未于脑海中全然勾勒描摹出他的形貌时,琴音却猝然戛然而止——他仅仅演奏了《前奏曲》的部分章节。旋即,那位德国军官站起身来,移步至炉火之畔。不,实则不然——事实上,他只是行至我所坐的椅子背后。

此刻的夜晚,窗外夜色旖旎,月光静谧而朦胧,如诗似幻地交融在一起,恰似琴弦上颤动的音符,悠悠洒落。仿佛我的心与往昔已然判若云泥,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的内心仿若浩渺深海——以心为源的海水汹涌澎湃,其波澜壮阔之态,无法用任何尺度来衡度 。

此刻,无声胜有声,静谧氛围仿若实质可触。我静坐在壁炉旁的长椅上,自始至终眼睑低垂,那佯装淡漠的双眸敛藏着情绪,仿佛周遭诸事皆无法撩动我的心弦。眉骨间积蕴着深深浅浅的幽霭,被跳跃闪烁的火光映照,在眼眸中折射出粼粼水色。与那明亮光源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椅背后伫立的身影,显得格外深沉浓郁。

周遭静谧至极,哪怕最细微的动静,都能被我敏锐地感知与捕捉。先是轻微渐近的跫音,接着是火绒窸窣的摩挲声,还有墙壁罅隙间传来的细微叩动。脚步声仍在悄然靠近,夹杂着衣物的摩擦声,隐约可闻。缓缓探伸而出的手掌轮廓,若隐若现,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所有的阴影仿若被磁石吸引,向我投射、将我包围。须臾,座椅的柔软材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是手指触碰并轻轻捻捏面料的声响。这声音绵延不绝,仿若一条隐秘的线索,指引着一个动作的走向——向下,再向前,其间的移动满是渴慕、难以抑制。阴影愈发浓重,几近触及我的后颈与脊背,那热度仿若烙铁烙下的印记,炽热灼人 。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叩击都仿若在喑喑然提醒着韶光的奔逸。那双眸底恰似汹涌澎湃的海面,此刻却凝着一片极力箝制的宁静,是一种缄默无言的寂寥与隐忍,这般情绪绵绵不绝,似已迫近失控的危崖。然而——

“愿你圣诞快乐。”身后之人以略带喑哑的嗓音,恭谨地最后一次致以祝福,可其语气中夹蕴着难以名状的繁复情愫,极为幽眇晦涩,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随着军靴走动的跫音渐行渐远,海因里希悄然离开了客厅 。

刹那之间,我原本平谧的呼吸陡然嬗变为了喘息,急促且未定,以至于在下一瞬,我便情难自抑地垂眸低首,近乎难以克制地将脸庞隐没进自己温热的双掌之中。冲动与臆想仿若主宰乾坤的巨擘,在那片令我轻信盲从的泥淖里,肆意翻涌着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羞赧之意如蔓草般在我心中疯长,却总在丝丝缕缕本真心念的微风拂动下颓然偃伏。两股颉颃已久的念力,撼动着我脆弱的信念,令我陷入了进退维谷、踟蹰难决的困境。

但如今,我再也无心顾及这些纷扰,旋即猛然偏转身躯,将头深埋于身后的椅背之中。其间,嘴唇不经意触碰到海因里希适才用手掌摩挲过的那片蕾丝面料之处,我顿时僵滞,原本靠伏的动作也收敛了激烈之势,连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睫毛急剧地颤动。我就这样反复思忖着,深陷于某种迷障般的漩涡——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屈从于自己那难以挣脱的情思与念头 。

这个爱引诱别人的混蛋,我才不喜欢他。

……但终究,…我还是轻轻地用嘴唇吻了一下它,然后侧过头,似乎不愿面对,便将脸埋在了洁白蕾巾的另换区域,长时间保持沉默。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的耳垂与双颊变得更加鲜红,犹如羞涩的怀情之人。今天的圣诞之夜,或许人人皆均首次无眠。

在夜晚之后,四周的原野尽管未能完全摆脱冬日的肃杀氛围,但空气却显得尤为清新。树木的枝叶逐渐凋零,雪后的污渍慢慢消融。随着一阵阵冬风的吹过,那些黄褐色的枯枝败叶被卷起,飘洒满地。

当我骑行于那条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径时,耳边隐隐传来虫鸣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持续不断、低语般的呢喃,萦绕在耳畔。这条小径被杂坡忮根环绕,路旁种植着各种奇特冷峻的植物。虽然身处其中,但我仍觉得前方逐渐开阔。

继续骑行了一段距离,当我路过埃斯佩朗斯太太的屋院时,隐约看到对面有一人骑着自行车靠近。我立即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靠墙停车。原因无他,我发现对面那人有些面熟,他似乎就是那天下午与索莱伊太太交接情报的中年人。

在这特定的时刻,一位中年人停在了埃斯佩朗斯太太的门前。他精心地锁好自己那辆蓝色的自行车,稍作转身,恰与我的视线相交。在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交汇,彼此都在对方深邃的眼底捕捉到一抹难以掩饰的微妙情绪。然而,他率先移开了目光,目光游移,似乎正在以鹰隼般的敏锐思索着,左右乱瞟着。但随后他便回头,插兜转身,穿过了墙院,步入了埃斯佩朗斯太太的家中。

目睹这一切,我将其自己的目光转向埃斯佩朗斯太太家窗户口的天竺葵,盆栽在眼前的刹那,我眼角的细纹似乎划过一丝清淡的隐忧与深绪。回想起之前孩子道尔顿无意中透露的信息,所有的疑惑与猜测瞬间皆均得到了解答——埃斯佩朗斯太太也是抵抗组织成员之一,而那盆天竺葵或许正是他们之间默契的特有标志与暗号。

在辽阔的天空中,云朵宛如梦幻般的景象,在天际铺展。云层薄如蝉翼,参差低垂,洒下如水的余晖,照耀在苍茫的大地上。万物被笼罩上一层不真实的绚丽色彩,令人眼花缭乱。树木的枝干随风摇曳,无数树叶在枝头悠然飘落,宛如一幅动人的画卷。

在一段漫长的自行车骑行之后,我沿途观察:前方是自家的屋舍矗立,环境宁静和谐,浩渺的霞光铺展至视野的尽头。道路两旁的杂草芬芳四溢,增添了几分自然的韵味。然而,很快我皱起了眉头,目光聚焦于屋门口台阶之旁的那抹瘦削的身影——似乎是皮科尔。

我的心一沉,不禁减缓了自行车的速度,希望来客并非此人。然而,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失望,那熟悉的身影确实是皮科尔。至少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沮丧而又熟悉的访客。

在此情境之下,对方一只手插着衣兜,另一只手夹着尚未熄灭的香烟,在我出现时,他主动向我致意:“你好。”虽然我不想见到他,但还是礼貌地回应道:“你好。”随即,我停下自行车,锁好它,正准备离开时,却听到他的询问:“今天你去哪儿了?”我回答说去码头买鱼。他继续追问:“收获如何?”我点点头表示有所收获。随后,我提起装着灰鱼的车筐走进屋内,他紧随其后,顺手将手中的香烟扔掉,说了一句:“好像春天快要来了。”我冷静地回应道:“还没到时候。”然而,皮科尔并未如往常般感到恼怒或尴尬,反而自然地为我关上了屋门。

对此,我心中虽是隐隐有所警惕,但并未表露,询问他来访的原因。他反问我,说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这时我已经走进厨房,一边准备餐盘装鱼粮,一边听他细说:“我想邀请你晚上一起参加村里的舞会。”我低下头,委婉地拒绝,回答道:“谢谢你的邀请,但你知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而且我也不会跳舞。”皮科尔却毫不在意:“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我已经将鱼子装好,打算以沉默表示拒绝时,他却突然动作迅速地拉住我的胳膊。我猝不及防,被他控制住了双肩。

我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喘息声,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内心涌现出强烈的愤怒感,但是我仍旧试图冷静地表达:“——请你不要如此行为,皮科尔。”然而,他似乎无法接纳我的话语,甚至用一种恶劣的语气反问我:“那你对此有何看法?”而我已然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因为他在此刻已是强行将我抵在厨房门口的前框上,我只能一边用双手抵桎在他的胸口处,一边颤抖着声音严厉地斥责道:“你到底怎么了?请放开我!”

皮科尔与我相比,身形稍占优势。此时,他紧握我的双肩,微曲着朦胧的膝桎,展现了一种俯视的姿态。他咬牙切齿,语气中透露着挑衅与恶意地说道:“你这么多次拒绝我,难道你心中已有他人了?”

他的言辞简短而直接,充满了挑衅和不加掩饰的恶意。若非男女之间的生理构造与力量差异,我恐怕会给予他应有的回应。然而,他似乎将我的轻蔑与愤怒误解为高傲,竟不顾廉耻,继续恶语相向,自我陶醉地揣测:“哦,你果然已经有了其他选择,是吗?”

在我尚未做出反应之际,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仿佛被激怒的猛兽,毫不犹豫地接近我,试图亲吻。期间,他神智似乎有些迷离,反复问道:“是吗?嗯?是不是?”我感到浑身不适,他的嘴唇碰触之处,仿佛沾满了污秽。我拼命挣扎,试图推开他,并厉声喝道:“滚开!”

于是我迅速向客厅逃去,穿过前厅,然而他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于我,再次将我擒住,并抵在冰冷的橱柜上。我试图挣脱皮科尔那自以为是的怒火,不断反抗,尝试踩他的脚,但他如同野兽一般,强行侵犯并羞辱我。寒冷的空气中,我锁骨下方的衣领被他粗暴扯开,冷意透骨。恐惧与绝望之下,我开始尖叫起来。

俄而,转瞬之间,大门被勐然訇然推开,明昧光线的霄壤之别与隐匿于幽暗中的泪水,在剎那间被悍然擘裂。伴随着身后急促的军靴趿拉之声与剧烈的窸窣动静,原本压身的皮科尔霍然挪开身躯,胳膊微微舒展开来,回身瞋目怒视门口的来人。相较之下,来人显得更为端方持重,却又透着砭人肌骨的冷漠。

那位德国军官的面色如霜霰,目光犀利如鸷鸟,戾魄毕露,全然不见往日的温醇儒雅与沉稳泰然。那张原本淡漠僵滞的脸庞之上,此刻浮现出一抹难以掩蔽的凌厉锐气。他下颌紧蹙,薄唇紧抿成一道冷峻的弧,关节惨白的修长手指如镔铁般紧扣着黑色手枪。海因里希虽依旧缄口不语,周身却氤氲着冷若冰霜的无言恫吓,其间裹挟着戾眵、憤懑与威慑 。

见此,皮科尔的面色涨红,双眉紧锁,额角青筋清晰可见,面部狰狞与退缩交织。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仓促整理衣领的我,唇畔恶意地牵扯了一下:“噢,难怪如此,我明白了。”随后离开。当他经过门框时,德国军官仍保持着本能的得礼,侧身让他通过。与此同时,在公路对面的祖父刚从邻居家走出,目睹了这一幕。

我颔首低眉,用力啮咬着嘴唇,极力箝制住急促的喘息。缘何每次与他邂逅,皆置身于这般狼狈不堪的境地?他明明知晓我已倾心于他,却蓄意回避,如今见我出丑,又惺惺作态地充当英雄救美,这究竟算什么行径?内心仿若被反复捭阖搅动,无助、愤懑、自尊以及克制的崩殂与泪水在其中翻江倒海、汹涌不息。我难以名状那是怎样的情绪与抵触,可我近乎再度对他萌生恨意:或许是源于自尊心作祟,亦或是……在心仪之人面前不愿显露丑态,总而言之,我委实不想让海因里希目睹我这副窘态,更是强自隐忍,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向他本能地寻求慰藉。

海因里希原本紧握枪支的动作逐渐变得弛缓无力,最终弃置了手中的武器,颓然垂落,并旋即阖上身后的门扉,将屋内与外界的一切纷扰“阒隔”开来。但他终究目不斜视地从我身畔走过,径直拾级上楼。我特意避开目光,不欲瞧见身后那个缄默不语、踟蹰不前、……又百转千回的身影 。

水色氤氲,染红了我的双眼,将朦胧的烟雨融入其清澈而深邃的眸底,透露出丝丝凉意与无力感。我重新步入厨房,步伐略显迟缓。此时,与匆忙从厨房后门归来的祖父视线交汇。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惊愕、恐慌与不安。祖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嗓音微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默默摇了摇头,未发一言,显得有些僵硬。随后,我重新拿起桌上那盘盛着鱼子的钸物,绕过祖父,将其放置在橱柜之上。祖父显得愈发焦虑,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莱拉,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情绪失控地回应道:“——真的没事!”随后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快步走上二楼,重重关上门扉,独自在房间内呆坐一下午。直至晚餐时分,我才匆匆更换衣物,走下楼梯。

在幽邃的窸窣声里,夜色如墨般凝重,玉盘高悬于树梢之上。

“——请用餐吧,快来。”今夜,母亲依旧在厅中殷殷招呼家人用餐,对今日诸多不顺之事浑然罔闻。听闻母亲的呼唤,我心中陡然涌起一丝酸涩,可仍决意继续缄口隐瞒,默然无言地朝着餐厅走去。然而,当我途经客厅门口时,意外瞥见门扉微微启阖,有光亮从中逸出。我下意识地趋近查看,透过门缝,瞧见一位德国军官正伫立在客厅之中,其背影映照在椸柜前,手中似握持着某物。当他感知到身后的动静,亦通过墙上的小镜反射,发现了伫立在门口的我。就在我们目光交汇的刹那,他放下了手中的金色相框。待我紧咬下唇,奋力夺回相框时,才发觉那正是我先前放置于此的父母结婚时的黑白肖像照片。

我内心充斥着羞赧与愤懑,几近翻涌欲出。他缘何还会莅临此处?是为了揶揄我的困窘吗?还是要讥讽我今日的失态,以及我对自己和国家的“耻辱”与“背叛”?

原本我压根不愿与他交谈,然而,他一句“我有事想与您商谈”,却还是让我忍不住脚步顿滞。有时我着实对自己的心慈手软感到无奈与懊恼,尤其是在面对他时。

此刻,海因里希微微侧首面向我,目光低垂,双手轻轻撑于覆着格子花纹布巾的方桌之上。他言辞略显生硬地对我说道——刻意避开今日下午发生之事,转而谈及另一件事——但这件所谓“另外之事”,亦令我一时怔忪:“那封信……”

他语气涩滞且局促,似裹挟着某种别样的解释之意。

——什么信?可是那天下午在桌上瞥见的、印着蓝色邮票的信?我在心底暗自问询。不过,他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误解了我,抑或是认为我误解了他。即便是后来,我也仍是不知晓。

此时,除却我与海因里希,镜中再度映出另一道身影——正是我的祖父,他伫立在门口。他许是已发觉我未在前厅用晚餐,加之今日下午我与皮科尔的冲突,眼下他更不愿让我独自落单。

德国军官即刻察觉到这一动静,嘴唇微微紧抿,眼神在我身上踌躇着稍作停留,眸光微黯,仿若隐匿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可最终还是强自克制,收回了视线。旋即,他对着门口的祖父,略显紧促和拘谨地低声道了句“祝你们今夜晚安”,便绕过祖父,快速拾级上楼离去了。

﹉﹉

贝尔纳——对面的邻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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