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雨又一连着下了半月,接着便一日暖过一日,半年的时光似乎只是一场轮回,而如今的刘婵玥,更是侥幸在半年前的那场大灾难中劫后余生的人。难得今日天气大好,
数日的窗户被刘婵玥彻底打开了。连着数日的阴雨使得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潮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窗台上原本摆着的花也因为吸水过多而淹死了。
刘婵玥将院子的花花草草都细心打理过一遍,当檐角的风铃清脆摇响时,刘婵玥几乎是惯性地回头,燕落衡的身影似笑非笑地说:“刘大小姐金枝玉叶,可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瞧瞧,这满园的花草都成了你的出气筒。”
刘婵玥眼眶湿润,张了张口,那影子只是转瞬,他却又换上一副苦笑神情:“小玥,若是我说了你会信吗?”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人又是一变,丁还尧绷着脸维持着严厉的姿态:“刘姑娘,别偷懒,我可是每日冒着被抓的风险教你练功。”
刘婵玥双颊落下两行清泪:“丁还尧....”
那影子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刘婵玥使劲地摇头:“不....”她向前一扑想要抱住他,可一瞬间,眼前的人影如同泡影般幻灭,破碎成斑斓的尘嚣吹散在风中。任凭她再努力,也无法抓住一星半点的痕迹。
任凭她再怎么自欺欺人,他也已经永远永远在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了。
院墙旁边的柳絮被不经意间拂过瓦片上的春风扬落,恍若在这朗然春日里又是一阵凄迷雪景。日光温暖,可他不在身边,刘婵玥觉得好冷:“丁还尧,我好想你。”直到话音冲出口时,她才后知后觉声音已经哑得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了。
刘婵玥追随着柳絮飘飞的方向,声嘶力竭道:“丁还尧我好想你。”细白绵软的柳絮纷纷扬扬飘落,经风舞动,有些落在了她的发间裙摆,有些则落在了还湿润着的泥土中。她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两日后上元节之夜
到底是拗不过新荷的半拖半拽,刘婵玥也在这个良宵之夜,与她一起踏出那个半年多来未曾踏出的小院落。整条街从东到西新荷至少逛过百遍不止了,今日出来,她还是比刘婵玥兴奋地多,一会儿指着这一处,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玩。新荷两眼发亮:“夫人,你看那儿!好像有胡人在表演喷火啊!”说着她便兴冲冲地自己跑了出去,把刘婵玥这个夫人独自抛在原地。
刘婵玥带着浅浅笑意与无奈看着她的背影,刚想抬步追上去,却被不远处的一角花灯吸引了视线,红粉白三色兼具的灯盏,褶皱轻轻舒展,黄白蕊丝般的细细灯芯,是海棠花的样子。刘婵玥被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小摊前,便再也挪不开脚步。摊主见是一年轻女子,又梳着夫人发髻,噼里啪啦地自卖自夸张口就来:“嘿,这位夫人真是好眼光,竟然一眼就相中这整条街最漂亮的花灯!夫人...”
任凭那摊主说的如何唾沫横飞,刘婵玥却只是毫无反应地低着头,似乎根本就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兴趣。正在摊主以为自己推介失败之后,刘婵玥忽然伸出一只手。在海棠花舒展的花瓣上轻抚了抚,她的眉眼温和下来,渐渐绽放开一抹盈盈的笑意,灯下看美人,便是原本七分容色也能被渲染得成了十分,更何况她青春正茂,颜色也是千中无一的清丽。“这灯我要了。”
年轻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微带冷感的熟悉声线几乎要将刘婵玥震得站不稳,可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又瞬间帮她定住了身形,刘婵玥愣愣转身:“丁还尧....”
灯火照应下,男子笑吟吟的面孔几乎将刘婵玥刺得发疼:“夫人喜欢这灯?”
刘婵玥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退后一步,她甩开那人抓在她手腕上的手,狂奔起来:“不,不是他。”
自从上元灯节那夜把刘婵玥弄丢之后,新荷不知内情,只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回来后一直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再惹得刘婵玥不愉快。新荷端着茶进了房间,却看到刘婵玥撑着脸倚靠在窗边发愣,她放轻了脚步走到刘婵玥的身边:“夫人,你在看什么?外面只有一株尚未开花的海棠啊,夫人是在看那个吗?”
刘婵玥顺手合上窗户看向她:“怎么了吗?”
新荷这才想到刘婵玥交给她的正经事:“夫人,您吩咐给容城主的礼物已经备齐了,不知您是否要再写一封信顺道带过去?”
“信?”
新荷点头:“夫人要写吗?”
刘婵玥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拿纸笔来吧。”
信中写道:“一别半载,座下诸事皆顺否?知君处将有盛事,特敬献薄礼一份,以酬谢昔日多番照料.....风波甚恶,人间路难,我辈漂萍之命.....此后江湖水生,因缘际会,只当....”刘婵玥神情不定,信尾部的最后几个字却怎么也迟迟落不下去。刘婵玥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手中细细的羊毫笔几乎要被她捏断。
新荷见她神情有异样,忍不住担忧唤了一声:“夫人?”
刘婵玥忽然搁下笔:“不写了。”
“啊?怎么了,夫人,这信都快要写完了。”
刘婵玥眸色变幻:“我要亲自去一趟飘渺城。”定下主意的那一刻刘婵玥几乎是一刻也坐不住,当日下午,她便孤身启程,路上紧赶慢赶,耗费了一旬多的时日,跨越了大半个温软江南,方才在惊蛰过后的第三日抵达。
刘婵玥掀开脸侧的帷帽轻纱,仰头望了望城楼顶端的楼牌:“缥缈城.....”这是她第二次造访了。
黎明初过,天色尚早,街上却已经有不少行人来往走动了,不过这也正常——银蹄令最终花落容情之手,虽然未曾封尊位,整个飘渺城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不少。刘婵玥看着身侧往来的武林人士,心思却有些飘忽,这城中的车水马龙客似云来,这样热闹的氛围,几乎要让人一时恍然,恍然间,似是又回到了.....半载前的晏安城。
飘渺城中地势最高的城主府却不难找,纵有薄云淡雾相缠绕,建立在缥缈峰半山腰处的城主府依然教人一眼便能望见,懒得在街上绕弯,刘婵玥干脆运转轻功一路踩着房檐过去,直到再无可踩,刘婵玥自高处轻盈落定,还没站稳,耳畔传来一声不慎确定的呼唤:“刘姑娘?”
刘婵玥闻声抬头,便见到面前立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苏和姑娘。”
“不敢当,刘姑娘是来找我们城主?那您随奴婢来吧。”
刘婵玥跟着苏和一路从山脚上去,便见到前来应征客卿和弟子的人,一路也从山脚连绵不断派到了城主府门口。为了避免麻烦,苏和领着她从侧门进去,因着前厅中堂都被招纳,她便直接将刘婵玥引到了容情居住的院落。“姑娘再次稍候,奴婢去请城主大人来。”
这府中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刘婵玥此刻造访,还真是有给人添麻烦的嫌疑。,只是,一声清脆婉转的鸟啼拉回了她的思绪,隐约察觉到什么东西正如同离弦之箭迅疾地朝着刘婵玥飞扑过来,刘婵玥抬起头,只看到残影之下百灵鸟尖尖的脑袋,刘婵玥微惊,慌忙侧身向旁边避让,忙乱之中,先是木案上的茶水被她失手打翻在地上,紧着这左胳膊又在无意间撞到了哪里的活板,只听闻嘎达两声,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机关声连连响动,和着耳边百灵鸟急促鸣叫,让刘婵玥不自觉便心惊肉跳起来,很快,待机关声全部停止。
刘婵玥望着墙壁上突然开启的暗门,一时无言,原本环绕在她身侧的百灵鸟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进去,很快没入了门内的黑暗中。而刘婵玥,明知不该擅闯,双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驱使着她跟着走了进去。
在经历了一段下向的狭窄和黑暗之后,通道的两面墙壁上渐渐开始有微弱的烛火闪烁,除了潮湿和憋闷的感觉之外,空气中那丝淡薄而若隐若现的苦涩药香甫一出现便狠狠拉扯着刘婵玥的神经。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的节奏也随之不断加剧:“容城主,你在里面吗?”
越往前走,那好似幻觉一般的药香气越来越浓,当刘婵玥的脚步终于落下最后一级台阶,面前是百灵鸟飞而乍起,舒展开来的双翼漂亮而纤细,在幽暗的地下室划出一道生动的弧度。
而在它的羽翼之下,青年微微仰着头,有如神刻的侧脸刹那重现,就那样一点一点落入刘婵玥的眼底。映照着煌煌明灭的灯火,一度和她生死相隔。
“丁还尧.....”
丁还尧转过脸:“你....”
一字未尽,怀中便猛地一重,他的心也随着怀中那撞入的力道猛地搏动了一下,刘婵玥紧紧地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仿佛尧用尽毕生力气,绝不再放他离开。刘婵玥浑身发抖,甚至连声音也在颤抖:“阿还,是你吗?”
一声一声,胸膛下的心跳强健而有力,他微微凌乱的呼吸声也近在耳边,而不是像那日一般,隔着冰冷厚重的泥土,那座孤坟...刘婵玥仰起脸,急切地想要确认:“是你吗?是你,丁还尧,是你对不对?”
丁还尧看着她瞬间红透的眼眶,有些反应不及,刘婵玥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无法忍受般大喊:“你说话啊!”
丁还尧沉默地看着她发红发暗的双眼,还有努力隐忍着要哭出来的表情,丁还尧抿着唇,微微点点头。刘婵玥就像是被扼住喉咙的人终于重获了呼吸一般,浑身颤抖着重新抱紧了他,甚至比方才还要紧数倍,原本已经牢牢圈禁住的河湖骤然决堤,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