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明明颤抖得厉害,甚至还夹杂着哽咽,却偏偏又带着些不和谐的欢欣喜悦,丁还尧心中有些异样,他皱了皱眉,似乎显得有些不适,他抬了抬手,本想将刘婵玥推开,指尖都已经搭上女子的肩头,却因为衣襟口处湿润微凉的触感而忽然顿住。
丁还尧愣了愣,目光稍稍移动到了刘婵玥颤抖的双肩,怀里的人,似乎比羽毛还有柔软脆弱。轻轻点在女子肩头的手指动了一下,宽厚带着茧的手掌几乎就要将之握住。
刘婵玥突然被人狠狠地推开,不带一丝留恋。丁还尧抬起头,皱眉望向台阶处:“她是谁。”
白裙下摆擦过地面,两声清啼声婉转相和,容情稍微一侧身,两只模样略显差异的百灵鸟便相携着自她的身边飞过。“她叫刘婵玥。”
“她是容....”幽暗空旷的地室内,一时间,刘婵玥和容情两人异口同声。瞬息的沉寂之后,刘婵玥反应过来什么,瞳孔猛地一缩:“丁还尧,是在问谁?”她的神情中全然是慌乱:“阿还,我是小玥,刘家刘婵玥啊。你,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急迫地想要重新靠近他:“不可能的,你一定记得的对不对?”
丁还尧向后退一步,避开刘婵玥的靠近,他并不说话,只是皱眉,刘婵玥忽然转过目光,几步跨到容情面前,语气似威胁似哀求地说道:“他刚才明明是在问你是谁,对不对?否则,否则,他怎么会不认识我?”
“丁还尧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我?他明明是在问你,他不认识的人明明应该是你!”话到最后,刘婵玥甚至失控地冲着容情吼了起来。
“.....娘。”容情尚未言语,却是一声如稚子又如困兽般的嘶哑声响起来。丁还尧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特蹲在地上蜷缩了起来。“娘,娘不是我害的!不是我!求您,爹!求您不要送我去燕家!啊.....”
刘婵玥愣愣地看着:“丁还尧....”
丁还尧的声音和举止都显得极为异常,像是毫无预兆的发狂,又像是心智丧失后的疯癫。明明是那样极端克制与沉敛的人....刘婵玥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容情见此情景神色当即一凛,快步上前抬手将人打昏了过去,刘婵玥一把推开容情,将丁还尧护在自己的身后,神情中满是警惕和怒色:“丁还尧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容情心知此景实在令人误会,当即冷凝了神色:“容某愿意以飘渺城城主之信誉发誓,丁还尧此番模样非我所为,还请刘姑娘相信我。”刘婵玥冷笑了一声,不说一词,只是小心翼翼将逝去意识的丁还尧扶起来,让他借力靠在她的身上,然后便背过身朝着来时的那狭窄的台阶走去。她紧绷着后背,时刻提防着容情的突然发难。
容情立在阴影处,见到刘婵玥的所为之后,也仅是蹙眉一瞬,并未再阻拦或多说什么。
待出了那不见天日的地下暗室,看着刘婵玥将丁还尧安顿好之后——“劳烦刘姑娘先在此处看护一二,容某去将大夫找来。”
刘婵玥充耳不闻,只一瞬不瞬地看着矮榻上紧闭双眼的人,容情蹙了蹙眉,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容情的离去让室内彻底安静下来,但其实无论她离去与否,对刘婵玥来说都没有分别。她的眼中只有丁还尧,只剩下他。
刘婵玥默了默,缓缓抬起指尖放在了他的眉骨之上:“丁还尧。”她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却还是能够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她突然觉得满足,能再这样面对面念着他的名字。她轻轻笑了一下,眸中异彩闪动,语气更低地说道:“阿还。”她很少这样叫他,用这样的亲昵而温柔的字眼,她总是很少温柔。
她的指尖顺着眉骨而下,拂过他纤长的眼睫,再轻轻滑落他高挺的鼻梁,最终流连于形状好看的薄唇,他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只是,他变得好苍白。连唇色都是这样苍白。因为病痛、还有半载之久的不见天日。他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苦,他承受了太多的苦楚。
她将他的掌心贴在脸侧,嗓音越来越低:“对不起。”她真的有好多的对不起。她眼尾红意泛滥:“你原谅我,然后我让你都欺负回去好不好?”她埋下头,一瞬间泣不成声:“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求你....”
半刻之后,容情便如其言带回了大夫甚至侍女,而刘婵玥却被挤到了一旁,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刘姑娘,借一步说话。”
刘婵玥在容情张口之前先一步打断:“让我来猜猜,容城主把丁还尧藏在地下室里,是因为忌惮?怎么,害怕到手的银蹄令再飞了吗?真不愧是受众人推崇承担的一方城主,可真是思虑缜密,名副其实啊。”面对容情,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刻薄,开口便不留一丝情面。
容情隐忍地说道:“刘姑娘,你冷静些。”
刘婵玥激动地说道:“冷静?笑话!易地而处,容城主若是站在我的位置,还能这样居高临下地劝自己冷静吗?不过说到底也是怪我蠢,否则怎么会像个傻子一样听信你的话。”
容情拧眉说道:“如你所见,丁还尧未死。可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与要了他的命有何区别?我承认当日未向你说明实情有我的一份私心在,只是我虽然用九命还魂丹救回了他一条命,可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他几次伤情反复,几个月里一直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直到半个月前他醒了,却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隔得不算远,回廊转角处就有不知名的风铃接触到风轻轻作响,明明动听的碎瓷声却忽然显出荒凉。“如今....这副模样?”刘婵玥低下头,不自觉跟着重复了一遍。
容情微微一叹息:“他的状态很是奇怪,有时候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有时又像是七八岁的孩童,有时会呈现出‘丁还尧’的沉默隐忍,有时又像‘燕落衡’一样独断固执。”容情顿了顿:“而且他的记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就比如现在,他认不出你。”
刘婵玥呼吸一窒,早春的微风仍然凌冽,它只不过轻轻一拂,便刮得刘婵玥皮肉都生疼。容情接着说:“城主府的大夫都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最好的,但连他都不能断言,丁还尧这种状态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可能十年,也可能一辈子。”
“....!就没有什么药能治好他吗?”
容情摇摇头:“他如此的状态,药石枉然。”
刘婵玥死死咬住唇,其实她又何尝不知,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他的,就像无论,他也会从未选择放弃她一样。
容情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什么时候?”刘婵玥恍惚了一下:“很早,最初到晏安城我便知道了。”
“难怪,难怪那时他不惜威胁我来要求我配合,要我承认和江北丁还尧有所谓的‘交情’。”容情似乎觉得有些讽刺:“我提醒他不要事事都包揽在自己的身上,过犹不及,他平时心如明镜,似乎能将所有人都能看得透彻,偏偏对他最亲的几个人...”
刘婵玥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裙:“不,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是他看不清,是旁人辜负了他。”
“....他很爱你,只怪造化弄人。”
刘婵玥轻哼一声,容情望着远处的云海,音色变得缥缈:“刘姑娘不信造化?”
“难道容城主信?”
容情弯了弯嘴角:“不信。从前不信。”
刘婵玥也随之弯唇:“他一定会好的。”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我会治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