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冷的雨丝淋湿了前额,又下雨了,是轻而细的雨丝,在如此之夜,紧握了一路的刀柄终于脱出了女子无力的手,刘婵玥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眼睑无力压力、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刘婵玥又开口唤了他的名字:“阿...还...”
雨声淋漓,刘婵玥的呢喃只在一瞬间便被淹没,可隐约之间,又似乎是有另一声同时响起——“小玥....”
额头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眼皮很重,刘婵玥很努力地想要张开眼,可几番都是徒劳。
“刘姑娘的内力干干净净一丝也无,哎,又是这般大起大落,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心病还得心药医,城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另一位....”
耳畔不断有人声传来,似乎是有谁在近处说话,却又隐隐约约,始终听不真切。刘婵玥就像是始终沉浮在混沌的深海中,海域无边无际,又望不到尽头。脑海中一直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在冲着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间或夹杂着另一道无力虚弱的男声,如此不停地反复响着,来来回回。
“刘婵玥,别装死了!”
“小玥....”
“刘婵玥!起来!你躺在那里要他怎么办?!”
“小玥...”
“刘婵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吵...头好疼,全身都好疼....到底是谁在说话?”刘婵玥眉心不适地折了折,终于恢复了几分对身体的主导能力,刘婵玥缓缓睁开了双眼,神情迷茫地望着头顶随风轻扬的如雪纱帘。意识慢慢回笼,大量的记忆恍若决堤的洪水般猝然灌入,疼痛的感觉最先传到心脏,紧接着便快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刘婵玥心口一窒,冰冷的泪水瞬间冲出眼眶,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慌乱无比地想要起身下榻,却因为躺着的时间过长,身体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动作而直接摔了下去。
床头搁着的药瓶被她连带打翻在地,发出了砰的一声。恰逢此时有侍女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看到刘婵玥的样子顿时一脸惊讶:“姑娘醒了?!”
刘婵玥有些警惕:“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侍女放下铜盆,上前将刘婵玥扶回榻上,方才说道:“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将城主大人请过来。”
刘婵玥正想着,下一瞬就看见缥缈白衣到了眼前,容情面上也是微微显出惊讶,只是很快就收敛回去:“刘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刘婵玥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又想要站起来:“燕落衡,不,不是,丁还尧呢?”
容情神色复杂,上前将刘婵玥扶住:“你先不要急,都自顾不暇了,还...”
刘婵玥失控地大喊:“我问你丁还尧人呢?他在哪里!”明知容情无辜,明知自己不该像个疯子一般大喊大叫,可她的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那份恐惧。
他陪着自己从晏宁楼上坠下的那一幕再次在眼前重现——别睁眼。刘婵玥浑身颤抖起来,死死抓住容情的衣袖:“丁还尧呢?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
容情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刘姑娘,当真如此想见他?”
刘婵玥不住地点头,神情中带着祈求之色:“对,我要见他!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容情沉默了一瞬间,叹息道:“你和我来吧。”
还是小雨的天气,刘婵玥走过回廊之下,抬手触及外面冰凉的雨丝,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容情淡淡说道:“这雨已经连着下了一个月了。”
刘婵玥收回手,迟钝地说道:“这里是....飘渺城?”
容情颔首,刘婵玥将目光转向容情,神情木然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这是...去哪儿。”
容情不答反问:“你不是想要见他吗?”
刘婵玥嘴唇发颤“是,是想见他....”
“就在前面了。”
大约是因为入了秋,又在阴雨天气的缘故,后山景致萧条。坡上的大丛大丛的野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好似它们从来不曾灿烂盛开过。只有如今枯槁摇曳的躯干才是真实存在的。
而细雨却越发迅疾。如帘的雨幕中,刘婵玥看到了——惊雷骤然炸响,狂吼着撕开天幕,雷鸣电闪,天地间彻然纯白明亮。
青灰色的石碑笔直而孤绝地立在土堆旁,也是在这一瞬间,石碑上的几个字鲜明地刻入刘婵玥的眼中,她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不,我不是要看这个,容城主,你走错了....一定是你走错了。”
白光之下,容情的面孔看上去一片凉薄:“刘姑娘,你也是习武之人,想必你也该清楚——自废经脉后再从晏宁楼下坠落,如此,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更何况....他在生死擂时本就受了伤,而且伤势不清,若不是他一直强撑着...”话说到此处,容情适时地做了停顿,余下的,不言自明。
刘婵玥神情悲怆:“不!不是的!他明明那么厉害,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你骗我!你在骗我!”
容情不为所动,看刘婵玥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他再厉害,他只是肉体凡胎而非神明,更不会对你设防。”说罢,容情轻轻一叹,便转身踏着来路离去。
刘婵玥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土堆,十指胡乱地想要刨开土堆:“不可以,丁还尧,你不可以睡在这里!”她泪如雨下。放声嘶吼起来:“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你给我起来,不可以....”
那一日,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指尖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温暖,刘婵玥分明听见了他在叫她的名字——那时,他就要握住她的手了对吧?可是为什么,后来又要放开?
刘婵玥声音尖厉,眼睛也要红得出血:“姓丁的,你怎么舍得放开我?怎么舍得?!”
手指不断地在温硬的土块上,指尖的皮肤被化开磨烂,十指指甲也全都连根断裂,一双手血肉模糊,可刘婵玥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始终不肯停下,直到见了骨——泥水混合着血水划过掌心,冰凉的雨狠狠砸下,如同天罚,青色闪电照见了她的癫狂状态。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那一日,刘婵玥也是这样埋了世伯,在崩溃和绝望的边缘尚且有他的怀抱可以相拥,他在,自己就不是一个人。今日,换他躺在了这里,孤坟一座,连他也不在了....刘婵玥的心脏痛得缩成一团:“丁还尧,你起来好不好?你起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如今,刘婵玥浑身淤泥,满手伤痕和鲜血,却再也不会有人将她紧紧抱住,压低了声音怜惜地说,不脏,不用洗。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大,大到快要淹没她的呼吸,也淹没了她心中仅存的光。她真的失去了那个曾经将所有的怜惜都给她的人。
半年后
春日,东来镇,某处清净的小院中
“夫人,上元节快要到了,最近街上有许多好玩的小玩意,您要和奴婢一起去逛逛吗?”
“不必了,你去便好。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消息?”
“江湖上....倒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听说飘渺城如今在招收新的客卿和弟子。”
靠墙一角的木质窗页突然被人从内推开,天光乍入,一支海棠花梗恰恰横过此间,花梗上只是打了一个小小的花苞,正被青灰色的新叶紧紧簇拥着。新荷见到刘婵玥不应,紧跟着又唤道:“夫人?”
刘婵玥回过神:“飘渺城在招收客卿和弟子?”
“是啊,以前可从未见过容城主这样大张旗鼓地招人,这可真是稀奇事情。”
“怎么说?”
“夫人您看啊,容城主美貌无双,又武功高强,而且执掌银蹄令,算得上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有权有势的女子。且不说她到现在还未曾婚配,便是蓝颜知己,也在她身边见过一两个!有这么诱人的香饽饽在前面吊着,那些男人还不紧赶着抢着去排队吗?”
刘婵玥也是忍俊不禁,轻轻笑了一下:“如此说来,这倒真是一件难得一见的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