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琐事·叁

（1）

酒吧里流淌着低沉的爵士乐，在夜半时分对于情调的加持，和足量的酒精几近持平。

女孩一只手轻轻的用指尖勾弹着自己的吊袜带，弹在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一只手用金属吸管慢慢的搅拌着莫吉托里的碎冰，“哗啦，哗啦”一下又一下。面前的男孩眉眼低垂，不知道是沉醉于店里的爵士乐，还是女孩的演奏，不过二者的精髓相同——都是即兴。

“我在这个位置上扇过两个男人的耳光。”

女孩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谈谈的说了一句。

“就这个位置，连现在咱们俩坐的方向都一模一样。”

她缓缓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孩，仅仅只是一瞥，眼神里闪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光让人实在琢磨不透，也难怪，昏暗的灯光下，如果不是紧紧盯着这双眸子，很难从这一瞬猜出态度——究竟是不屑还是试探。何况男孩已经微醺，双眼飘忽不定。

男孩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酒，仿佛酒杯里装着的不是令人迷醉的液体而是“聪明药”、“读心水”喝下去立刻就能知晓身边佳人心里的波动是惊涛骇浪还是平静的半亩方塘。

男孩灌了一口，语气赖赖的说道：“那就目前的表现，我，想让你动手吗？”

（2）

好问题，男人总是喜欢用似是而非的话来逃避一个又一个话题，一语双关，真是没有浪费汉语的千年传承。

“目前的表现”。什么是目前的表现呢？是从两人踏入酒吧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还是仅仅指代刚才的一切交流？亦或是刚刚回避女孩眼神的举动？

“让你动手”。什么又是让你动手呢？是从相处到现在你对我的评估是否到达成为伴侣的程度？还是今晚过后你是否会对我发起你猛烈的攻势？亦或是承接你对其他男孩一般如期而至的耳光？

何止一语双关，简直一语“八”关。

女孩又开始一下一下的弹着吊袜带，她在思考，也许是思考这表面上用“想”或“不想”就能回答的简单问题，甚至不用开口，一个摇头或点头的动作就足以把它应付过去。但是随着“啪啪”声响缓慢但悠长的持续，明显她是想到了这句话背后深层次的，更多的释义。

酒吧的音乐此时恰到好处的切换到了《Fly me to the moon》，当年美国阿波罗11号登陆月球的时候，舱内就放着这首歌曲，不过显然这两人的思绪已经飞到了比阿波罗能到达的更远的地方。

女孩再次将口红的痕迹印刻在了吸管上，悠然的说到：“你觉得呢？”

“啪啪”声依旧持续，想必这是一个故作镇静的仓促回答。

（3）

用问题回答问题，再次彰显了汉语的博大精深。就似是而非的方面，两人如此看去好不般配。

言语的模糊，倒是迎来了眼神的明晰，男孩定定的望向女孩的眼睛，女孩倒也坦然的不做任何回避，报以同样的眼神——难以捕捉热烈，但也绝对读不出冷漠。

Fly me to the moon

(带我飞奔到月球)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让我嬉戏于群星)

……

In other words please be true

(我想说的是，请真心对我)

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

(换句话说，我爱你)

两人在歌曲的作用下把时间不约而同的按下了暂停键，音乐中有一半带着抒情诗的味道，像是蘸了糖浆的微微融化的棒棒糖，甜的腻人，泛滥的情绪饱满欲滴；另一半的伤感是那么的任性，有力，像是蔷薇科的花朵都会生长出的荆棘，刺痛的感觉让人只想快速做出两种选择：要么肌肉反射一般的握紧拳头，将花朵一把摘下；要么捧着刺出鲜血的手掌快速逃离。这两种感觉在酒精的作用下，天真而和平的汇合成一体。继续在两人身体的每一颗细胞中传递，流淌。

两人的眼神中已经能逐渐的读出平和，这是一个好兆头，它不再盲目、不再思索、不再游弋，取而代之的是像第一个人类诞生那样，一种自然的，不带伪装的平和。

答案就在嘴边了！

（4）

男女在相处之初有一条默认的法则，就是谁先松口谁就输了。这本就是无稽之谈，这样的共识就如同把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孩硬生生的催化为了只能吊着一口气的老人，只有相当愚蠢的人才会这么做，当然也不排除相当智慧的人会选择同样的处理方式。

但是，选择总是要做，时间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打烊也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酒吧老板非常识趣的收拾干净了除两人之外的每一个角落，就这样静静等着，作为舞台外的观众，谁不希望看到戏剧的结尾呢？此时的不打扰是一种行为艺术般的美德。

“喝到这儿吧，我带你吹吹风。”

“我今天出来的匆忙，高跟鞋不合脚。”

“我有办法。”

“那我结账。”

男孩用手机默默的撤回了付款单，目送女孩轻巧的向吧台走去。

音乐也许早就停了，但是混杂在两人脑海中的余响叫人分辨不出来谁先开的口，索性不必在今夜评选出赢家。

（5）

出了店门，男孩默默的弯下了腰，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女孩正在低头脱下高跟鞋，接下来的四目相对是必然，但是此时的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选择用尴尬的笑容化解，男孩背上了女孩，缓缓的走在夜色中。

一切，都如晚风般，纯粹，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