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历史古代设定
6000出头烂作踩着DDL赶出来的生贺稿
许将军=九尾 周先生=钎城
1.
摆渡人一只桨划着他的船渐渐驶向对岸。
岸边有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徘徊,他该去接它了。
冥河的河水静静的,除了船经过的地方荡着涟漪,其余的河水都像一块沉默的玻璃。河水被搅动的声音像窃窃的私语,这条河上唯一有点人气儿的,就是摆渡人。
摆渡人穿着黑斗篷,提着一盏小灯,默默地划过来了。对岸是一个男性灵魂,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一派书生气。
摆渡人停下船,起身扶住那人的手。
“该走了。来吧,不用害怕。”
2.
摆渡人和那个灵魂在河上划着船。
黄泉路去时很长,来时很短。因此摆渡人是个很重要的位置;在黄泉之上,唯一发着光的就只有他们手中的灯。如果没有他们,灵魂会迷路,会被困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入不了轮回,上不去人间。
灵魂问摆渡人,你叫什么名字?
摆渡人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摆渡人是不能留下记忆的,否则也许他们会对灵魂动情,让不该走的灵魂离开,把该离开的灵魂留下。每次渡到河对岸,他都会和转世的灵魂一起喝一碗孟婆汤,让一路上听到的前尘往事随灵魂一起离去。
所以摆渡人是很少的。鲜少有人想要不带记忆活在这么黑暗的地方,这太痛苦了。没有来处,没有归路,只能做冥河之上的一捧浮萍,在彼岸与此岸之间漂泊往返。
摆渡人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是摆渡人了。也许因着什么重要的事,什么痛苦到难以忘怀的事吧,也许。
灵魂看向摆渡人。你的脸真漂亮,有些面熟。
是吗,谢谢你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想看我的脸……摆渡人顿了顿,仍旧慢慢地摇着桨,也许有过,但我肯定不记得了。
我们要走多长时间?
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摆渡人说着比了个手势,有这么长呢,你要是耐不住可以和我聊天。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灵魂说。
2.
永安十五年冬,大雪。
二十岁的小许将军带着兵马突袭。月国的军队被打个措手不及,大都尉带着自己的女人狼狈逃窜,只留下起了火的营帐。
“将军,里面的人没死的都在这儿了。您看怎么处置?”
许将军瞥一眼,没什么兴趣,叫手下自己看着办。可是回头的一刹那,他的视野里挤进一双不屈的眼睛。
一个孩子,眉眼带着剑锋,身子单薄,挺得笔直笔直。他又转过来,对手下人吩咐,说其他人随便处置,不虐待就行;这个小孩儿留下。
手下带着俘虏走了,许将军近前去看这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我只有姓。”
“姓什么?”
孩子略略思考了一下,“我姓周。”
“姓周?”许将军饶有兴趣,“不像夷人的姓。你父亲是中原人?”
“不是,我母亲是。我母亲是月人南下时被掳来军中的,父亲把她活活打死了,我不认他,所以随母姓。”
“那,你想报仇吗?”
许将军看孩子的眼睛。冰冷的刀锋有些软化了,他在犹豫。
“我不喜欢打仗。打仗会死很多人,活着的和死了的人们都很痛苦。”
将军满意地笑了,上前去给他松绑,拉起他的手,“跟我来吧。”
孩子十六岁,略通诗书,读过四书五经。许将军把人留在身边当童子使唤,闲时就教他诗文兵法。孩子天资聪颖,学的快,没两天就能写得文章做得诗;人说他生下来就是当书生的料儿,正巧儿叫许将军给遇见了,搞不好明儿就在这帐中做了谋士,开玩笑唤他作小周先生。小周先生也不恼,只是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仍在将军帐上进进出出端茶倒水,有空看看兵书。
一晃几年,小周先生名字前的“小”字早给抹了,真的做了许将军的谋士。许将军整日把他带在身边,仍旧使唤他端茶倒水,伺候自己。将军在外人面前认他做义弟,别人笑说怎么还有弟弟给哥当茶童的,也不知道照顾照顾小孩儿。许将军笑了,眼睛一闭,随意地往后一躺,靠着椅背享受周先生的按摩服务,说,是他愿意的,不是我任性。
其实许将军的下人多的是,他就是性子倔,带点儿天生的傲气和挑剔劲儿,不愿意让他们出入他的营帐服侍,嫌不周道。周先生好像被使唤惯了,也乐得帮将军打杂,没个谋士样子。别人劝他怎么样好歹也应该摆点儿架子,他自己说如果不是许将军,他早就死了,许将军多使唤使唤,就当我还债。
周先生不给许将军打杂的时候还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他案前总摆着一副棋盘,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落子,唯一不变的是都是残局,必胜。周先生的计谋也像这棋盘似的,什么样的敌人来了都得是残局,必胜。自打他来了军中就没吃过败仗,别人夸他运筹帷幄,他腼腆地说,都是许将军的福气。
确实,许将军真有福气。北地月人南下来犯,势不可挡,许将军一个人把中线的战线生生推至天山以北,不让月人靠近半步。他顶着塞外的风雪一步步北上,发誓要把月人赶回他们的老家,为了守住我大玉国的国土。其实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帮周先生报弑母之仇。他对周先生说,等我们打赢了,我带着皇上的封赏,叫弟兄们都来给你母亲送行。
周先生说好。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当你的谋士。
那不行,之后也要当我的谋士。
好。当一辈子,当到你老得领不动兵、催不动马、啃不动骨头为止。
那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们就去隐居吧,在山上种地,过带月荷锄归的日子。
没人知道周先生和许将军是这种关系。
他们在外人面前是兄弟,是将军是谋士。在夜里,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会接吻,拥抱,会交缠着彼此一起入睡。
他们并不在乎。白天鲜衣怒马,晚上儿女情长,即使见不得人也没关系,只要这样就好了。
只要这样。
在讲故事的时候,这样的时候总是不会只有这样。
3.
永安十九年春,小雨。
难得有闲暇,周先生翻出去年的龙井。好茶,明前龙井可是出了名的贵。只是这龙井喝的就是第一口的鲜甜,陈年的老茶反而失了气韵;但是塞外作战,难免送不及时。罢了,周先生想,无妨,喝不上第一口春茶,放到第二年春再喝,就当是新茶了。他在帐里沏了一壶,左等右等等不到将军回来,遣了个小卒去打听消息。小卒回来说许将军今天一大清早天蒙蒙亮就打西北边儿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也没告诉其他人。
西北?那边只有月国都尉的军队。是去偷袭吗?应该不会。将军再战无不胜,也不可能以一敌百;况且即使是偷袭,也不会不通知任何人自己偷偷去。求和吗?也许,最近几仗都是试探性的小打小闹,一反月人凶猛野蛮的常态。可是若真是求和去了,如何会不带上我?
周先生想,我可是他的谋士啊。
周先生自诩对许将军不说知根知底,至少也算默契无间。沙场比不得其他,生死之间最是考验人性。四年下来他对许将军的习惯都了如指掌,爱喝冷茶,不喜甜腻,为何竟连拜会敌将这等大事,甚至都未曾知会一声?
他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小卒看他脸色不对,忙问先生还有事吗,没事在下先退下去了。周先生摆了摆手,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是夜。许将军赶着丑时的打更声匆匆下马,帘子一挑,周先生的脸赫然出现,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这么晚还不睡,先生是有什么心事?”
“确有一事。不知许将军为何一大早就赶去月人营帐,至今方归?”
周先生希望他回答自己,哪怕一个语气词也好,他不相信他的将军会是这样的人。可是许将军偏偏一个字也没说,他的缄默像一把无锋剑,钝锈的剑锋在他心口重重地刻下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沉默。恒久的沉默。周先生很想问他为什么,问他还记不记得他曾经一字一句教给自己的礼义廉耻,记不记得他说要给母亲送行,说要自己当他一辈子的谋士。
但他没说。他不能说,他不敢说。
他开不了口。
黑暗中,许将军最终轻轻地解下他腰间的佩剑。你会后悔的,他把佩剑放在地上,但你来吧,我不防你。
你猜错了。周先生捡起那把剑,我从来不可怜叛徒。
下手之前他以为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戏码,其实没有。剑落是一瞬间的事,把剑从心口抽出的那一瞬间,将军的身体也就随之倒下去了,像一块破布,看不见从前的半分傲骨。将军的身体放松着,全身上下只有手紧紧攥着。周先生将他的手指掰开,赫然是一张字条,上面是和月人商定好的作战计划。
原来这才是他到死都要抓着不放的宝贝。周先生觉得自己的四年像个笑话,那我呢?我们呢?我又算什么,我们的理想又算什么。
他明明白白地听到有什么一直以来在自己骨肉里扎根抽条的什么东西断了。好痛,痛得他没力气站着审视这一切,只能瘫在地上,望着那具已是罪人的尸首。
他的将军就这么死了。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会这样结束,以仇人的身份。
周先生生命中的一部分熄灭了。
次日清晨,周先生通知大家,将军只身探敌遇害,昨夜凌晨已经下葬。将士们群情激愤,叫着喊着要和周先生一起给许将军报仇。于是他们拥护起新的将军,皇城来的,姓玉,一听就是高门望族。
周先生辅佐玉将军一路到敌营,异常顺利。处决月国都尉前,都尉笑着问怎么没见许将军呀,他怎么不和你一起了?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叛徒的名字。周先生用刀刃抵住都尉的咽喉,他已经被我杀死了。
是吗?都尉笑得无所顾忌,晚了。
刀落,周先生回了营。
他望着许将军的墓地。修得很庄重,没人知道这里沉睡着一个叛徒。局势正在关键时刻,我军劣势,此时更不可将消息散布出去动摇军心,这点事没人比一个谋士更清楚。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叛徒。别人见了说周先生和许将军情深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对国不忠。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流泪,明明这本应该是深仇大恨。母亲被月人凌辱,战友被月人杀害,这本该是重得多得多的仇恨才对。可是他看见将军的墓地,只能记起曾经将军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军营。
他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他无端地想起那天陪许将军参加他外公的葬礼,许将军流了泪,他的母亲更是哭得昏天黑地。周先生那时还是个孩子,第一次经历如此沉重的时刻。他想说节哀顺变,抬头看许将军,他却把面上的泪一抹,笑着悄悄说,谁会相信母亲是我外公生前最不喜欢的孩子。
周先生愣住了。许将军接着说,我母亲总被他打,舅舅打了她,总是她受罚,舅舅却能平安无事。舅舅从不理会外公,但外公就是可以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和母亲的积蓄统统双手奉上,心安理得。母亲在外公床前尽孝一辈子,外公从来没说过她一句好话。
那为什么你们都哭了?小周先生问。
也许情感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人世间的大喜大悲其实不过寥寥,最不缺的还是普通人平淡的爱恨情仇。没那么深刻的爱,也没那么深刻的恨,它们纠缠在一起打成解不开的结,我们一辈子只能在这张粘稠的蛛网里挣扎拉扯。爱和恨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它们生长在每分每秒的回忆里,一旦想要剥离就会扯到一连串的伤口。对一个人的感情不单是这一个人的事,也关于和他相关的全部生命。
周先生面对着的这方墓地同时生长着最热烈的爱和最深刻的恨。他觉得自己要被这山一样海一样的情感压死了,但他不能死,他得活着。他还有责任,还有大仇未报。
他端起那日的龙井一口饮下,另一杯泼在墓前。许将军,我们就此别过。
4.
战争结束,周先生和将士们回到皇城。
一路上有很多人很多人,他们欢笑着唱着跳着,歌颂壮士们的丰功伟绩。周先生静静地坐在轿子里,玉将军问他,战争结束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玉将军对他青睐有加。当然,他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是足不出户纵横疆场的天才,当然,当然。玉将军是玉家家主,为人温和谦逊,跟着他没什么坏处,至少后半生不用愁了。
但他没有答应,他说再说吧。玉将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像你这么优秀的谋士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是啊。可是事到如今他早就没有前程了,他的短短一生,前半辈子是许将军,后半辈子是逃离许将军。他没有明天,他的现在和将来都是用将军一个人织成的厚厚的网。
再说吧,谢谢玉将军的好意。周先生温温柔柔地一笑,宽大的礼袍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生,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毁了我。我明明可以继续往前走的,可是我的命运却和一个叛徒纠缠不清。
皇帝高高端坐在明堂上,问周先生有什么想要的。你是大功臣,只要是朕能满足的只管开口。
陛下厚恩。臣只愿为生母修一座庙,不要高官厚禄。还有……牺牲的许将军,臣想要他的旧剑。
为什么?皇帝突然笑了,在你眼里他应该是叛徒才是。
周先生一惊,他从未对旁人提起,为何圣上却知道许将军叛国一事?
许将军其实并未叛国。那时战事吃紧,许将军曾给朕修书,自愿请命去敌营作内应,给月国卖了不少假消息。那日收到将军死讯,朕便知晓应该是被你撞见。只是没想到许将军为赢得月人信任不惜借你之手自杀,也没想到你竟如此忠义,无意间替许将军圆了这个大谎。只是这一来,你们二人从此阴阳两隔,皇上叹一口气,天命,天命。
多么讽刺,原来这份仇恨自始至终都是幻影。
周先生哆嗦着退出正殿。许将军桀骜而潇洒的身影在眼前闪过,越发清晰起来了。可是他的将军回不来了。
我们二人从此阴阳两隔。
原来是我毁了自己。杀害将军已是罪无可赦,既如此,我便以死谢罪罢。
5.
“然后呢?周先生怎么样了?”
灵魂无奈地笑了, “将军,不必再同我演戏了,你的声音在发抖。”
摆渡人哈哈大笑, “我投降我投降,到底是我的先生,果然聪慧过人。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将军,你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变。”
“那可不是?我许大将军可是要骄傲一辈子的。” 摆渡人自得地说, “只是这样一来,我倒要真真成了这阴司地府的罪人了。”
“将军此话怎讲?”
“阴司有规矩,摆渡人不准与亡魂私通。你这一番,定是入不了轮回,要在此间受罪。既如此,何不我们一起?我可不能看着我自己的谋士受罪。”
“将军意思是?”
“先生你看,一会儿靠了岸,下船定有小鬼来核查身份的;等他们翻生死簿,我们就趁其不备,喝下孟婆汤,一起入轮回门,如何?”
“……将军有几分把握?”
“……说实在的没几分。地府偌大,逃跑的亡魂虽多,我还从来没见过谁成功的。大不了就是咱们一起受罪,比把你一个人丢在此地还是强上不少不是?”
灵魂没有说话,默默地望向摆渡人手里的提灯。
“你好奇我这小灯?” 摆渡人笑嘻嘻把手中灯提起, “这灯非摆渡人拿不得,拿了就熄,不知是哪来的妙法。摆渡人离了灯就能重入轮回,但如若有哪个亡魂提灯,就会在冥河深处迷失,生死薄上除名,从此再不得转世为人。”
一路悠悠荡荡,船渐渐靠岸了。岸上果真有两个小鬼拿着生死薄,晃晃悠悠。 “名字?”
摆渡人先上了岸。小鬼和他素来相识,翻着生死薄打趣, “这次晚了一个时辰。”
摆渡人向灵魂使个眼色,端起孟婆汤碗在门前预备。
“名字?”
“姓许。”
姓许?摆渡人方喝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说时迟那时快,灵魂冲过来一把将摆渡人推入门中,又将他手中的提灯夺过。灯火将灭之前,已经失去记忆的摆渡人震惊地看着面前陌生的脸,想要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去吧,我的将军,去享受你崭新的人生,剩下的罪业就由我来担负。灵魂释怀地笑了,借着最后一点灯光向摆渡人做个口型:
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6.
青翠的竹林掀起绿浪,掩映着一座小屋。林前环着一条河,不宽不窄,不深不浅,刚刚好够一个人划着小船过去。
道士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一颗卵石。
有人叩门。道士向门外喊, “今天不待客!” 一扭头,门前的小船已经过了河。
道士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你我素未谋面,为何你却会划我这独桨舟?”
“此前别处见过类似的,故此。”
来者是一个俊秀的男青年,模样一派书生气,眉眼锐利,面上似乎却带点羞怯。
“找我什么事?”
“我疑心遇了鬼,听说先生是这附近有名的道士,故来拜见。不知先生道名?”
“唤我九尾便是。介绍你来的那人还算有点眼色,你不必担心,驱邪除鬼之事,我可是一等一的在行。怎么叫你?”
“我姓周,字钎城。先生随意便是。”
“钎城?是了,钎城。钎城兄,叫手给我瞧瞧。”
来者顺从地伸出手。小道士切住他的脉搏,另一只手掐住青年的指腹,口中念念有词: “嗯,这鬼不算穷凶极恶,生前约莫二十来岁,且只有一只;但是你身上鬼气深重,最近可曾做过什么异常之事?”
“确有此事。”
“说来听听。”
“鄙人曾在阴司犯下大罪,私自解放摆渡人入了轮回。”
道士猛地抬头, “你是……”
“将军,我说过,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泛舟河上,渡人亦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