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闻后虽不懂其意,但感触是有的。
这块木牌怀素从未向他露出过,但他心里清楚止语从来是面向素不相识的游客的,禁语则是面向怀素心中反感的人。
他以为在怀素心中,他与世人是不同的,他放下戒心,引怀素为知己,共谋大业,甚至将他心爱的少女……
可在怀素心中,终究他与世人是相同的。
谢皓庭神色复杂的看着小木牌,蓦然,眼角瞥见那雪白的道袍上血迹斑斑,浸染布料,仿佛一朵朵竞相绽放的红梅,刺痛了少年的眼。
谢皓庭压下心中的苦涩,他知道伤势很重,终究还是哑声道:“你伤口裂开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说着,不等怀素的反应,伸手就要拉开雪白的道袍。
怀素眉眼冷清,眉目微皱,一个闪身躲开了那只手。
许是动作太大,拉扯到了伤口,猩红的血大股大股的顺着白色道袍,滴落在地上,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禅房。
但僧人恍若未觉,神情淡漠,重新阖眼,默念着经法。
谢皓庭见状只觉气闷,他算是看出来了怀素根本没上药,但凡上了药,止住血,这么小幅度的动作根本不会撕裂伤口。
与此同时,他心中苦涩散去,只觉蹊跷。怀素是何人所伤?为什么会有如此异样的改变……一个个问题迷雾重重,答案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谢皓庭定定的审视着怀素,想要找出破绽来,而怀素阖眼诵经,八面来风,巍然不动,两人就这么相持着。
猩红的血滴滴答答的流着,僧人面色愈发苍白,身形也摇摇欲坠,那双眼依旧阖着,但意识模糊起来。
这时,他感觉在身后有人扶住了他,他回头却对上少年担心的眼眸,想挣脱却毫无力气,晕沉沉的昏过去了。
谢皓庭顾不得其他,将僧人放置在床上,一把扯开僧人道袍,瞬间传来血肉撕扯的发麻声。
与此同时,僧人身体颤抖着,呼吸粗重,冷汗遍布,神情痛楚,但有意识的紧咬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饶是谢皓庭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看到怀素后背的伤,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洁白的后背上,一道道狰狞的血口纵横交错,有些伤口血肉翻卷,零碎的血肉粘在雪白的道袍上,有些伤口颜色深红,隐隐化脓,有些伤口生出腐肉,腐蚀着肌肤。
谢皓庭知道这样的伤不能拖,要是去请大夫很可能尸体都凉透了,不再犹豫,赶忙唤来隐藏在暗处的暗一。
“备齐小刀,纱布,沸水,伤药。”
暗一也看到了怀素的伤势,知道情况紧急,匆忙找到了寺庙内的小僧,很快就备齐了这些东西。
谢皓庭在战场上受伤,基本都是自己处理伤口,因此手法还算熟练。
开始之前,他担心怀素忍疼咬坏了舌头,看着旁边的小沙弥道:“你去把这个布巾放在怀素嘴里。”
好巧不巧,这小沙弥正是元季,听闻乖乖的照做了。
谢皓庭先将小刀放进沸水中消毒,等了一会儿,才捞起来。
他先处理的是已经烂掉的腐肉,这些腐肉必须割掉,滚烫的刀口触碰到泛白的腐肉时,怀素剧烈颤抖起来,但少年手腕翻转,快到几乎看得到重影,很快就割完了腐肉。之后便是化脓的伤口,也必须割掉表层,几个呼吸之间,换了好几盆沸水,端走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
接着就是清洗伤口,这个过程最是难熬,谢皓庭看着被盐水清洗,面色疼到扭曲的僧人,手心冒出一层冷汗,生怕怀素熬不过去。
最后就是上药,这个过程怀素异常平静,似乎已经疼得晕了过去,彻底失去了知觉。将伤药涂抹均匀后,谢皓庭才重重松了口气。
确保怀素伤口没有恶化后,已经临近黄昏,谢皓庭带着暗一和元季从禅房走出来。
金黄的太阳余晖投射在少年杀气凛人的脸上,少年看着不远处的片片飘飞银杏叶片,神情难辨。
暗一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明显降低了,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寒意往心里直蹿,他明白这是主子动怒了,这清真寺恐怕要不得安宁了。
谢皓庭转头盯着一旁的小僧元季,眯了眯眼,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嗓音微哑。
“怀素是何人所伤?”
元季本能的往后退了退,懵懂无知的眼睛看着俊美又危险的少年露出胆怯,但还是颤声道:“元季不…不知。”
怀素血肉翻卷的伤痕历历在目,谢皓庭感觉烦躁的紧,理智快消失殆尽,只想杀人泄愤。
这时,一道旷远寂寥的声音悠悠传来。
“施主,勿怒,请随贫僧来。”
只见,一眉须雪白身穿袈裟的老和尚,站在远处,双手合十,眉目平和。
谢皓庭眼眸思绪翻滚,幽深的狭眸紧盯着他,缓缓皱起眉眼,眸色变得幽暗危险。
“老和尚,你最好别诓我。”
主持听闻,眉目和善的看着少年,双手合十,徐徐念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晨钟暮鼓,声声悠扬,穿透云霄。古寺中,香火寂寥,金顶红墙。
金灿灿的佛像在黄昏余晖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谢皓庭不耐的在大殿站定,他从小就不信佛,这佛像在他眼里也碍眼的很,等皇帝下台,也该一把火烧了了事。
主持目光平和的看着那尊佛像,缓缓看向少年道:“施主可信佛?”
谢皓庭没有丝毫犹豫,就干脆道:“不信。”
主持闻言神色平静,仿佛在意料之中,徐徐道:“天庆百年无佛,施主自然不信。”
接着道:“倘若有人成佛,施主可会信佛?”
谢皓庭皱着眉目,不耐道:“不信。”
主持神色未变,悠悠道:“施主可知怀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灵慧根,已是半步成佛,佛心稳固。”
谢皓庭未曾应答,他知道那是曾经的怀素,可是成佛又能怎样,照样护不住她。
主持目光平淡如水,良久,问道:“施主可知怀素一旦成佛,意味着什么?”
谢皓庭闻着丝丝缕缕的香火味,不知为何,心前所未有的静了,缓缓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