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两行清泪

沈思琼看着后山大片竹林，四季青翠，凌霜傲雪，潺潺流水，水石相搏，颇有清新脱俗、清幽雅致的韵味，不由得耳目一新。

她来清真寺这么多次，这地方她倒是从未发现，当初若是早就知晓，想来会好好享受一番这意境。

渐渐的走进了竹林深处，按理来说，寒意更盛，冰冷入髓，但不知道为什么，体内温度不再下降，四肢也没有持续僵硬。

沈思琼暗暗松了口气，捏了捏知觉微弱的指尖，想必寒冷环境能减缓毒素蔓延，这也算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了。

走着走着，她余光仿佛瞥见一抹纯净的白色，她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朝着那处望去。

这身白色道袍她很熟悉，清真寺的道袍都是统一的明蓝色，但惟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距离成佛只有一步之遥的怀素，世人皆称，活佛怀素，着白衣白袍，眉目常含慈悲。

沈思琼看着昔日瘦小的身影，如今已然高大，但那身影清冷得仿若深山涧月、寒晨薄雾、凛峰啸雪般寂远孤骜，五年未见他仿佛从未变过。

她心中复杂万千，小声喃喃道：“活佛都会这般孤单寂寞吗？”

怀素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那双慈悲的眼睛对上了少女水汪汪的杏眼。

细碎的光透过枝桠洒落下来，落在少女乌黑的青丝上，发丝细软，显得精致的小脸很是乖巧。

沈思琼看着怀素，昔日种种涌上心头，但终究已是物是人非，这般孤苦寂寥之人她突然舍不得拉下神坛。

是的，这次来清真寺她怀有目的，她不止要证据，还要慢慢接近怀素，最后收为己用。

但他半生孤苦，潜心修炼，理应换得信徒满堂，天下供奉，理应高坐明堂，不沾风雪。

沈思琼忽然就心软了，她自嘲的笑了笑，本以为血肉堆积的仇恨，使她早已练就钢筋铁骨，铁石心肠，事到临头她却……罢了～

所以最终少女只是礼貌而又疏远的笑了笑。

“怀素大师，好久不见。”

怀素握着念珠的手一紧，一丝失落游荡在心中，她再也不会叫我小僧了，但面上不显，垂眸不语。

少女见状仿佛想起了什么，浅笑道：“忘记了大师修闭口禅，不过没关系，我今日来此是为一事，大师只需摇头或点头即可。”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僧人定定的看着少女，面无波澜，无悲无喜。

怀素清冷的声音在少女耳边响起，打断了少女准备继续说下去的话。

沈思琼面含震惊的看着僧人，怀疑是不是幻觉，她刚刚居然听到怀素大师开口说话了，怎么可能呢？她幼时那般死缠烂打，最后都未能得到怀素大师一句话。

传闻怀素大师自四岁后开始修闭口禅，自此以后鲜少开口，幼而早慧，洁而无瑕，是谪仙般的活佛。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怀素再一次开口，似乎对少女的名字有着莫名的执着。

沈思琼再一次听到那清冷的声音，蓦然的心口有些触动。

恍然发现怀素其实变了，只是她未曾发现，他不再戴着止语禁语的小木牌，不再眉眼清寒只含慈悲，不再像那冰冷冷的活佛金像。

怀素会执着的开口询问她的名字，会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带着柔和，亦会像如今这般人性多于佛性。

是的，怀素变得越来越好，昔日凄凉寂寥的小僧已然不再孤独寂寞，他渐渐变成沾染红尘的活佛，普渡众生，这可真好。

而她背负血海深仇，身中天下奇毒，深陷泥泞污秽，不堪的很，她本应远离这谪仙般的人儿。

但现在，她改变想法了，她只想把这不沾风雪的活佛一起拉入不堪的泥泞污秽中，叫他只能为她所用，叫他心甘情愿供她驱使。

为了报仇，她别无选择，谢皓庭、怀素有一个算一个，她要这满朝的文武大臣皆为她所用。

于是沈思琼灿然笑道：“小女子乃定国公沈瑾年之女，名确字思琼。”

怀素听闻垂眸不语，只见眼底慈悲已然压不住来势汹汹的猩红，那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上青筋凸起，紫檀念珠断的溃不成军，敲击在青石上，涌现清脆的响声，名为理智的弦蓦然断了。

九年来他表面若无其事的守着佛心，不敢问她身份，不敢破戒，亦不敢显露情绪。

可所有的一切，在如今看来都如此可笑，他修佛是因为普渡众生，可佛负了她，亦负了沈家，将她弄得遍体鳞伤。

僧人毫无理智的将沈思琼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在心中描摹着，仿佛要刻进骨子里。

这一刻，他已然堕入凡尘。

而少女暗暗思索着收服人心的计策，毫无察觉僧人的异样。

竹林深处，流水淙淙，水声潺潺，时隔五年的重逢，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这时，远处秋桐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姐，你在哪里啊？”

“小姐，你在哪里？”

沈思琼被打断了思绪，高声回应道：“秋桐，我在这。”

“小姐，秋季冷的很，可别冻着了。”

说着，秋桐眼底深处担忧闪过，将手中的皎月色披风给少女披上了，少女身影单薄，鼻尖冻得通红。

“小姐，奴婢在偏殿遇到谢将军了，他说等小姐过去。”

沈思琼眼眸若有所思，最终看了怀素一眼，眼中是势在必得，随后在秋桐的搀扶下徐徐离开了。

怀素注视着少女逆光的身影，昔日女孩的一瞥一笑涌上心头，两行清泪滑过洁白无瑕的脸，谁都不知道，这天活佛怀素彻底失了佛心。

偏殿

沈思琼抬脚进去的时候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她正疑惑着。

突然身边疾风起，只见金质玉相的少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手上却频频出招，招式简单利索，行云流水。

少女见状，挑眉一笑，轻巧自若的几个招式便化解了攻势，游刃有余。

两人谁也没有动用内力，少年是不想，少女则是不能，纵使如此，衣影翩跹之间，少女已是简单轻松接下二十招。

谢皓庭不再出招，眼眸盯着少女是不加掩饰的兴味，一字一句尽是调侃。

“沈小姐，果真如传闻那般体弱多病，弱柳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