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闭口禅

谢皓庭轻嗤，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调侃。

“怀素，世人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四年前初遇，我便知你佛心已然不在，却不是因为我。”

怀素垂眸带着几分追忆，眼底深处却是迷惘，喃喃道：“佛心已失，我亦不悔。”

谢皓庭见状眯了眯眼，神情复杂，夹杂几分冷凝，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托我找的人我找到了，她今日会来找你。”

怀素听闻后清冷的眸子蓦然带着柔和，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现出来，语气也罕见的有了起伏。

“多谢。”

谢皓庭没有回应，看着怀素这副德行，不由得后悔起来，虽然他有信心胜过这和尚，但心底终究有些不爽。

谢皓庭越想越气，随即大袖一挥，裹挟着山间林涧的寒意，施施然走了。

沈思琼入了偏殿后没有久待，留下了秋桐在偏殿等候，独自一人闲逛。

看着古道西风卷落叶，十里银杏一步一玲珑，她想起小时候经常来这清真寺。

那是六岁那年，那年的秋季很冷也很漫长，寒意孤独将她包裹。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至亲的生老病苦，视她为珍宝的阿娘带着满身病痛，眼含笑意离开了人世间，与此同时父兄在边关的战事也吃紧的很。

看着娘亲静静的躺在棺木中，她哭了好久，可是娘亲不理她，奶娘说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很伤心，很伤心…

于是她来到了清真寺。

斜月疏影，半轮秋月，满园银杏落秋风。

她穿着白色薄裙，长发飘飘，迎着萧瑟的秋风一步一叩首上了九十九阶台阶。

她看着年老慈悲的主持问道：“主持，我很虔诚的，能不能让神佛满足我一个愿望，就一个小小的愿望，可以吗？”

她如今方才知晓，主持以为她是来玩闹的，但还是让她见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得道高僧怀素。

莲花宝座之上，一座巨大的金身接引佛像，以某个轻微的角度向下倾斜，和蔼的微笑着俯视芸芸众生。

佛像庄严肃穆，台下香火缭绕，小僧穿着干净整洁的道袍，笔直的跪坐在蒲团上。

她走得近了，能够看见僧人肤白若雪，眉目清冽，俊朗的很，但小僧闭着眼，专心诵读着她听不懂的佛经。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觉得这小僧很像那金灿灿的佛像，带着佛性却冰冷冷的很，遍体都散发着孤独寂寞，可怜的紧。

于是，女孩大着胆子问道：“小僧，你叫什么名字啊？”

僧人神情未变，但缓缓睁开那双眼，她看到那双眼睛无喜无悲，悲天悯人，仿佛包含了天地万物，透彻明达。

她越发觉得这小僧不同寻常，想必真是是神佛下凡。

小僧没有回应，微微看了女孩一眼，阖眼继续诵经。

女孩见小僧不回应越发高兴，听说很多高僧都神秘莫测，修闭口禅，法力无边，这下阿娘有救了，但这小僧好生无趣，想让他救救阿娘，还得慢慢来。

女孩心里乐的很，杏眼闪烁着光，小巧而饱满的唇绽放笑容，不由得笑出声，笑声像一串银铃，清脆悦耳。

小僧眉目微动，但嘴上诵读未停。

女孩笑完接着问：“小僧，你修闭口禅的吗？”

“小僧，你在读什么，可以教教我吗？”

“小僧，我好无聊啊？”

“小僧，可以陪我去寺庙玩吗？”

“小僧，你好孤独，我以后都陪你，好吗？”

……

女孩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见小僧都不回应，不由得有些沮丧，语气也带了几分委屈和伤心。

“小僧，你为什么不理理我？”

女孩见小僧不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阿娘也不理我，她已经两天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背着夏莲和秋桐，偷偷摸了阿娘的脸，我发现阿娘的脸好冰好冰。

怎么办，他们都说阿娘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好难过好难过…”

女孩说着说着小声呜咽起来，感觉寒意入体，浑身一颤，打了个喷嚏。

怀素睁开眼便看见女孩杏眼湿漉漉的，眼角泛着红润，洁白的脸上点缀着泪痕，似是哭过了，神情也委屈的很。

怀素不由得愣住了，他虽年幼，却早已见过人生百态，寺庙里慕名找他的香客数不胜数，有高僧谈论经法，有小姐求姻缘，有夫人求子，亦有官员求运道…

他都能应对自如，坚定佛心，可如今这般他却有些无措。

女孩看见小僧睁眼看着他，心想，定是被她的诚心感化到了，现在应该会救阿娘了。

于是女孩伸手抓住了白色道袍的下摆，轻轻摇摆着，一如往常一样的撒娇，道：“小僧，可以救救我阿娘吗？”

女孩声音软糯香甜，带着祈求。

怀素垂下眼眸，掩去情绪，抬起手便见从袖口处落出一块小木牌，牌上字体端正写着止语。

女孩见小僧愿意理自己眼眸亮了亮，松开了道袍。看来小僧修的真是闭口禅。

闭口禅是佛家的一种修习，佛法有云，闭口不言，可以减少“口业”积累，只是闭口禅的修习向来困难，所以即使是佛门中人，修习的也很少。

女孩忙道：“我知道了，小僧叫我不要说话，我会乖乖的。”

殿里香火弥漫，成股檀香薄烟窜入鼻腔，笼罩整座大殿，外边的天不似刚开始的清幽，被丝丝缕缕的烟熏的模糊。

女孩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上，双手托腮，杏眸静静的看着已经闭眼诵经的小僧。

女孩被大殿暖意包裹着，脸颊泛着红晕，听着小僧悦耳的念经声，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或许太过疲惫，没过一会竟是睡着了，差点摔倒。

怀素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慈悲的眼眸没有情绪，伸手扶住了女孩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思琼思绪回笼，不由得失笑。

之后每隔几天，她都会去寺庙，但小僧始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几年后她才从别人口中知晓他的法号曰怀素，想必怀素早已对她烦不胜烦了。

沈思琼漫无目的的看着萧瑟秋景，眼中生起几分怅然。

秋风阵阵，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她能够感受到体内热量的消逝，全身血液流动都有些缓慢了，四肢也有些僵硬了。

沈思琼无奈的笑了笑，这副身体果真无用，下次秋桐夏莲都不能离身了。

随即，看着就在眼前的后山，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