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打量四周,很粗糙简单的木头屋子,地上铺着兽皮,很是熟悉的风格,“我们在辰荣义军中?”
“我找相柳将军,请他帮我救你。”
昭昭说:“其实,你根本不用来救我。”
璟说:“我待会儿要回清水镇,你把阿念的解药给我。”
昭昭说:“她压根没中毒,阿念那派头,一看就知道肯定不缺好医师,我琢磨着不管下什么毒都有可能被解掉,索性故弄玄虚。她身边的人很宝贝她的命,即使医师怎么查都查不出名堂,可只会越来越紧张,这样才能让轩暂时不敢杀我。”
“你——”璟无奈地看他的手,眼中是未出口的痛惜。
“不过,我虽然没给阿念下毒,但我给轩下毒了”
璟诧异震惊地看着昭昭。
“你给他下的是什么毒?”
“准确来说是一种蛊,现在那种蛊虫已经融入了轩的身体中。日后只要我身体痛,他也要承受同样的痛苦。”
“为什么养蛊?”
“必要时保命”
璟问:“蛊对你的身体有害吗?”
“没有”
昭昭接着问:“从我被捉到现在几日了?”
“四日”
“时间差不多了。”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许可以考虑不抹止痛药。
“昭,轩的事让我处理……”
昭扭过了头,冷冰冰地说:“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从此互不相欠,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璟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静静地走出屋子。
昭下了榻,走出门去。这是类似于猎人歇脚的地方,整个山崖上只有这一个木屋。想想也是,相柳帮璟救人,肯定是以自己的私人力量,不可能动用任何辰荣义军的力量。
身后有鸟鸣声,昭回头,相柳倚坐在屋子旁的一株树上,银色的月光下,白衣白发的他,好似一个雪凝成的人,干净冰冷,让人想接近却又畏惧。
“大人在这多久了?”
“听到你说给轩种蛊了,如果你痛,他就痛?他体内的蛊什么时候会发作”
“现在还没到时间。我既然给他种了蛊,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相柳眺望着悬崖外的云雾,慢悠悠地说:“你先辱他妹妹,再给他下蛊,他不会饶了你,希望你的蛊不好解,让他对你有几分顾忌。”
昭干笑两声没告诉他,自己都解不了这蛊。
“大人,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没有,尽快把你的手养好。”
璟又留下很多好药,玉山玉髓,归墟水晶炼制的流光飞舞……大荒内的珍稀药物应有尽有,昭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随着伤势的恢复,昭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左手经脉损伤严重,未来很有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想到这些昭恨不得也毁了轩的惯用手。
看着昭紧皱的眉头,相柳走进来说“出了何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杀人了。”
“你可以给我钱,我帮你杀”
“没钱”
“你也可以拿你的灵药换”
“目前给不了你灵药”
“为何”
“不知怎的我最近灵力恢复特别慢”
相柳想到了那晚的情景,问道“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回忆起那晚便觉得头痛欲裂。
“不记得就算了”相柳对昭的身份隐约有了些猜测。
一日日过去,疼痛越来越小,昭的双手渐渐恢复,但每次使用左手还是会感到疼痛。
凌晨时分,昭正睡得迷糊,突然感觉到体内阵阵奇怪的波动。刚开始他还不明白,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蛊虫给他的讯息。
昭急急忙忙地起来,冲出屋子,“相柳,轩……”
“我知道。”
山崖上竟然有十来个面具人,人与坐骑都杀气内蕴、严阵以待,显然他们已经知道轩在接近。而且看他们的这个阵势,轩带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相柳对昭说:“轩来势汹汹,我也正好想杀了他,今夜是生死之战,你找地方躲好。”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楚相柳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犹如冰雪凝成,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昭直接用法术隐藏了自己。
没过多久,昭看到轩率领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三十多只各种各样的坐骑,张开的翅膀铺满了天空。昭仰着头,震惊地看着。
高空中,激战起来。
和相柳相比,从人数而言,轩占有绝对优势。
但相柳的手下日日在死亡的阴影下生存,他们有鲜血积累的默契,更有不惜一切的彪悍,两边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砰然巨响,金色的火球击中了一个人,连着坐骑都化为灰烬。没过一会儿,另一个人被巨大的冰剑砍成了两半,他的坐骑悲伤地尖鸣。
两个人驾驭着坐骑从树梢上呼啸而过,边打边腾上高空。只听见凄厉的呼啸。一个东西从高空落下,摔在石头上,裂成了几瓣。昭拿起,是染血的面具。
昭赶紧使用法术向最高的那棵树移动。
天空中战火弥漫,光芒变幻、黑烟阵阵,相柳的身影却并不难寻觅。他白衣白发,戴着银白的面具,驱策的又是白雕,如一片雪花,在九天中回旋飞舞,每一次看似美丽的舞动,却都是冰冷无情的杀戮。
四个人占据了四角,围攻向他,其中一个是轩,另外三个都是灵力一等一的高手。
相柳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进攻不防守。
他使用的兵器是一弯如月牙一般的弯刀,晶莹剔透,犹如冰霜凝成,随着他身影的飘动,弯刀带出白色的光芒,就好似漫天霜花在飞舞。
相柳不顾身后,疾速向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一个人头飞起、落下,相柳背上被冰刃刺穿,见了血。
冰刃铺天盖地卷向他,相柳完全不躲,驱策白雕,迎着冰刃上前,挥手劈下,晶刀弯弯,回旋而过,霜花飞舞,一个人连着坐骑被绞碎,可相柳也受了伤,从唇角流下血。
四面八方都飞舞着叶子,形成了一个木灵杀阵,相柳根本不耐烦破阵,直接向着设阵人冲去,拼着灵力受创,斩杀了他。
终于可以一对一,相柳追逼向轩,但他已经有伤,灵力消耗了大半,轩却毫发无伤,灵力充沛。
轩左手木灵长鞭,右手金灵短剑,竟然能驱策两种灵力,鞭如蛇,卷向相柳,剑如虎,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动。
昭大叫:“相柳,左手。”
昭把左手用力砸到树干上,钻心的疼痛,轩的招式偏移了一下。
“右手。”
昭用力把右手砸到树干上,轩的兵器差点掉落。
相柳百忙之中,竟然大笑起来。轩却眼中闪过狠厉,长鞭飞舞,击向昭。却被昭设置的阵法挡住。
相柳下令:“左腿、右手。”
昭一边用带刺的木棍朝着左腿狠狠打下去,一边用右手去撞击一个凸起的石头。
相柳灵力暴涨,甩出弯刀,封住轩的退路,身子如大鹏般飞起,扑向轩,显然想一举击杀了轩。
轩情急间,滚下坐骑。在相柳的前后夹击下,坐骑碎成血沫,却救了他一命。
轩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树上,把一棵大树都砸倒了。他受了重伤,身上都是血,却不敢停下,立即纵跃而起,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高声呼啸,召唤着侍从。
山林中,树木茂密,坐骑不可能飞进来,相柳驱策白雕掠过树林上空的一瞬,飞跃而下,落入林中,追杀轩。
昭使用法术向相柳和轩赶去,忽然看到了树枝上挂着的半块玉佩。昭跳到那棵树上捡起玉佩,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赶忙向两人的方向赶去。
轩在飞奔,相柳犹如鬼魅一般从藤蔓间闪出,手化成利爪,犹如五指剑,快若闪电地刺向轩。轩转身回挡,木灵长鞭碎裂成粉末,却丝毫未阻挡住五指剑。
相柳的妖瞳射出红光,轩的身体像被山峦挤压住,一动不能动,再没有办法闪避,他却不愿闭眼,如果要死,他要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轩的前面,替他承受了相柳的致命一击。虽然使用灵力阻挡了一部分,但昭强行催动未恢复的灵力,还是遭到了反噬。在灵力反噬和相柳全力一击下,昭昭一口血吐了出来。但昭仍一声不吭。
轩感同身受,剧痛钻心,可他毕竟只是痛,并不会受伤。轩震惊地看着昭,不明白昭为什么要舍身救他。
昭强撑着站了起来,用力推着轩,“快走!”
相柳却不肯让轩逃脱,再次击杀。昭转身,不惜再次受伤,紧紧抱住了相柳已经幻化成利爪的手,阻止他击杀轩。
轩的侍从赶到,扶着轩快速逃离。轩边跑边回头,迷惘地看向昭。
相柳眼见着大功告成,却被昭毁了,不禁大怒,一脚踢在昭的腿上。
轩被侍从带上坐骑,在云霄中疾驰。
他靠在侍从身上,紧紧地咬着唇,忍着疼痛。
胸腹间在痛、胳膊上在痛、腿上在痛,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痛,好似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分崩离析,因为这些疼痛不属于他,而是昭的。
轩茫然地看着翻滚的云海,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昭先是要帮相柳杀他,可最后关头,却不惜一死也要救他。他下令对昭动用了酷刑,昭恨他、想杀他才正常,为什么会救他?
相柳的愤怒犹如怒海一般,翻涌着要吞噬一切。
相柳的利爪抓向昭的脖子,昭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冲着他甜甜地笑,犹如春风中徐徐绽放的花。
纤细的脖颈就在他手中,只需轻轻一捏,麻烦就会消失。
昭微笑着轻声叹息,好似无限心满意足,头重重垂落,眼睛缓缓地合上。
相柳猛地收回了手,提起昭,带他离开。
昭睁开眼睛时,在一个山洞中,整个人浸在一个小池子内。
池子中有玉山玉髓、归墟水晶、汤谷水、扶桑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别人,在重伤下,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不分药性、不辨分量地乱泡着,估计本来不死也要死。可昭的体质特殊,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恰恰对他的身体有益。
估计里面也有止痛的灵药,所以昭只觉得身子发软,并不觉得疼痛。
距离池子不远处,相柳盘腿坐在一方水玉榻上,眉间的戾气集聚如山峦,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为什么要救他?”相柳的声音冰冷,有压抑的怒气。
“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了”
相柳的眉头微动了下。
“你借我设下陷阱杀他”
“我用你做陷阱,那又如何?”
“可他的名字叫玱玹,西炎王嫡长孙,你若杀了他,西炎王必倾天下之力复仇,我此生此世永不得安宁!大荒之内再无我容身处!”
相柳睁开了眼睛,盯着昭,“我曾以为你有几分胆色。”
昭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敢与西炎王作对,可我不敢。帝王之怒,血流千里!我承受不起!”
“你怎么发现了轩的身份?”
“你去追杀他时,他的一个侍从仓皇间,叫漏了嘴,说什么快救王子,虽然有点含糊,可让你不惜重伤也非杀不可的人在大荒内应该不多,稍微想想自然就知道了。”
相柳站起来,直接走进水池里,手掐着昭的脖子,把他的头重重磕在池壁上,“你也知道我不惜重伤想杀他!”
“是我坏你大事,你要杀要剐随意”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替我做灵药”
“好”昭找了个石碗,拿出匕首割开手掌,血从手中慢慢流到石碗里,另一只手催动体内的灵力,让灵力浸入血液里,因为灵力的浸入血液流速变慢,等血液盛满石碗,昭收回了灵力,因为化去灵力的痛苦和流血过多,昭昭脸色惨白,强撑起身子将石碗递给相柳。
“这里没有熬药的炉子,大人将就一下”
相柳接过石碗,碗中的血随即化为灵力被相柳所吸收。
“如此麻烦还不如让我直接吸你的血”
“如果这样能行,我早就让你吸了”
昭觉得脑袋昏沉沉的,重逾千斤,仰身躺在水面上,也开始疗伤。
一日后,璟找到了附近。
相柳身上还有伤,以他多疑的性子,自然不愿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碰面。他在璟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前,悄然离开,留下了不能动的昭。
璟进来时,看到昭漂在水面上,脸色煞白,浑身是伤,闭目沉沉而睡。
璟探了探他的脉息,立即抱起他,快步走出山洞,召唤坐骑。
十几日后,昭醒转,发现自己在一个很雅致的屋子里。
昭披衣起来,走到廊下,璟从花圃中站起,定定地看着他。昭向他拱手致谢,“我先回去了,日后若有我能帮公子的地方,昭定当全力相助”
昭转身就走,璟伸出手,却又缓缓地收了回去,只是望着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下。
过了几日,昭便靠在椅子上喝了苦药,轩走进了医馆。
昭坐起身子说“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轩沉默了半晌才问:“为什么救我?”
“我舍不得我的蛊”
轩看着他,昭一脸坦然。
“你我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能否扯平?”
轩问:“什么时候给我解除蛊?”
“等你离开清水镇的那天”
轩的手指轻扣着几案,“为什么不能现在解除?”
“我只想求个安稳”
“好。”轩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回头,“有空时,可以去酒铺子找我喝酒。”
昭拱手道谢:“好的。”
冬天到时,昭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灵力也能随意使用了,看着窗外的雪,昭低下头继续熬着锅里的灵药,将熬好的灵药装进瓷瓶里,却又不知该送给谁。
隔了几月,轩去年酿的梅花酒可以喝了。
轩白日里卖完酒,晚上忽然动了兴致,提着两坛酒去看昭。
昭见是他,愣了一下后,请他进去。
两人依旧是沉默地喝酒,一坛子酒喝完,两人略微有了点醉意。
轩问:“你怎么会在清水镇?”
“四处流浪,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觉得还算喜欢,就住下了。”
“你和九命相柳……很熟?”
昭托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这种问题不适合喝酒的时候回答。”
“那再喝几碗回答。”
轩给昭倒了一大碗酒,昭喝下后,沉思片刻说道“我把他当作朋友”
轩道:“可惜他太精明,否则我还真想和他平平常常地喝一次酒。”
昭问:“你和阿念……只是兄妹之情?”
轩轻声地笑,“这种问题倒是很适合喝酒的时候回答。”
昭给他倒了一大碗,轩灌下去后,却怔怔的,半晌都不说话。昭又给他倒了一碗,轩一口气喝完,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这是我妹妹的宝贝,我们临别时,她送给我,我小时候一直问她另外半块玉佩在哪,她说等她回来就告诉我,可一等就是三百年”
轩轻抚着玉佩,“妹妹是我姑姑和师父的女儿,我答应过姑姑会照顾妹妹和小夭,但我失信了。妹妹在很小时,失踪了,他们都说她死了,但我总抱着万一的希望,期冀她还活着,等着她回来告诉我另外半块玉佩在哪。阿念也是师父的女儿,宠爱她就像是宠爱妹妹。”
昭好似不胜酒力,以手扶额,举起酒碗喝酒时,悄悄地印去了眼角的湿意。在心里想着“另外半块就在你想同他喝酒的那个人身上”
轩将玉佩收好,和小六碰了一下碗,一饮而尽。
两坛酒喝完,两人都醉倒睡了过去。半夜里,昭醒来时,轩已经走了。
昭再睡不着,睁着眼睛,发呆到天亮。
整个冬季,昭和轩隔三岔五就会一起喝酒。
刚开始,两人聊天时,还常常言不及义,可日子长了,轩半真半假地把昭看作了朋友,甚至向昭认真地请教用毒。
昭对轩十分坦诚,比如说讲解毒药,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轩觉得他们是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可真当轩想进一步,昭却会笑着装傻充愣。
两人好像只是酒肉朋友,醉时,谈笑;醒时,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