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腊月寒冬。
新年将近,大雪却下了很久。今夕,薛明烛如果没算错,那个人定是在新年前赶不回来。
其实说不上是赶不回来,应当是根本不会回来。
他名叫李曜,是当年救她一命的少年。薛明烛很喜欢他的名字,时常连名带姓地叫他。
少年从来不恼,总是笑嘻嘻的回应他。有时薛明烛心情低落,他也会开几分玩笑,引得她失了礼仪捧腹大笑。
她很喜欢李曜。他在她最低谷时拉了她一把,甚至让她知道他的帮助不是束缚,不是桎梏,不是约束。让她明白,左右感情的不该被一次帮助而捆绑。
他那样的人,很好很好。薛明烛很喜欢很喜欢。
少年不是她曾预想的赶路人。就像李矅曾说的,他是特意来帮助她的。他是他法阵求来的恶鬼,可这种说法她不确定,他太好了,不像是一个坏人。
他们曾在山下城边有过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庭院。在那间狭小而温馨的四角院中,少年替她求医治眼盲,愈容貌;陪她散步,种树捉鱼。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温柔,可他们之间也时常吵架。她的眼疾慢慢的好了,不再像往常只能在黑暗中度过,能看到光亮了,虽然看不清人与物,却也只是时间问题。病好了,她想要复仇的心思更强了。
可那个说要帮助她的少年,却不愿让她放手去将仇恨化解。为此他们时常吵架。
吵到最后,只剩她说的一句:“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是也不是,少年没有回应。却在薛明烛看不见的角落苦涩的笑。
最后一次,是如今一样的下雪天。薛明烛没有控制好情绪,随手拿起东西就摔。终于,在清脆的碎裂声中,两人都沉默不言了。
一如既往的最后,少年放下尊严,安抚她。那一日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不该这般极端,可她的骄傲让她低不下头,于是她只沉默的听了少年的话早早睡下。
梦中她辗转反侧,不愿将仇恨放下。死的是她的父母至亲,她明白,少年不愿让她去,是怕自己遇险。可少年一身功夫,算下来不输任何人, 有他帮助复仇这事谈笑间便可轻易化解。
但少年既不愿她自己一人去,也不愿帮助她。她不明白,也问不清。于是稀里糊涂的,在不知何时的深夜里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日上三竿,她再次醒来。偌大的屋中,只剩她一人。
李矅离开了。
每次吵完架,李曜总是会离开几天。薛明烛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可她失算了,她等了一个月两个月,等了很久,等到春天将至,都不见他回来。
人总在失去时才追悔莫及。薛明烛想,只要那个人还回来,往后她就绝不再提复仇之事。可是真的这样的话,她一样接受不了。
灭门之恨,她放不下也丢不掉。而李曜她也不舍得。
待到眼盲好了些,能些许辩清人脸后,薛明烛放下了安稳,独自一人踏上寻他的路。
这一路不似曾经。虽是颠沛流离,可她收获甚满。她看见了人间百态,学有所长,懂得悲欢离合,这远比她曾在闺阁中读取诗经要收获的多。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好了。
她毁了的脸,竟也有所好转,虽然脸上仍然有淡淡的长疤,但薛明烛已经很满意了。
她重见光明了,也恢复了当初的色彩。于是,她更想见李曜了。
她失明那会,对什么东西都兴致缺缺,却唯独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好奇的很。所以,李矅时常会和薛明烛讲述自己的外貌,和过去的经历。
薛明烛记得,李矅最具特色的点是右眼眼角的两颗痣。眼角有两颗痣的人,也算是极为少见,借着他的名字和这个特点,薛明珠颠簸近两载寻找。
可她偏偏就是找不到,有两颗痣的不是这个名字这个人,是这个名字的却不像那个人。天下就这么大,她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甚至她询问过的任何人,都只能为她提供一点相对应的线索,其他点甚至找不到完全对应的人。她终于明白,他骗她了。
但她不明白,他到底骗了什么。是名字还是样貌,还是经历,或者这些都是假的。
冬雪终于小了几分。
这间两人曾居住过的屋子,最后一丝白烟与火焰被熄灭了。薛明烛熄灭了屋中的照明的烛火和取暖用的炭火,没有撑伞走出了屋子。
庭院中布满白雪。她依稀记得,那个会武功的少年总会在这里练功,而那时看不见的她却还是陪在身旁。待到艳阳高照天和时,少年总是抛下其余事情,带着她到庭院中晒太阳。
那时他说:“多晒晒太阳,对你好。”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薛明烛笑了笑,其中看不出是苦涩,更看不出高兴。
李曜于她而言,是暗室灯,是屋中炭,是绝渡舟。只是可惜了,今夕的雪下的太久了,她还要赶路。
这是薛明烛最后一次回到这里,这也是这间小院最后一次拥有人烟。
茫茫白雪又要大了。薛明烛终是没了顾虑,推开了依旧结实的木门,独自一人背负着漫天霜雪,消失在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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