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妮丝抖着手打开那封信,信纸上有些地方已经因为洇水而模糊不清了,不知道是谁在母亲之前预先流下了眼泪。
艾格妮丝:
伊萨克患了百日咳,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两个孩子,也对不起我自己。六月底的时候,伊萨克开始夜里咳嗽,我以为是中了暑热,没有太放在心上。后来他开始呕吐、眼睛发红,这也是符合中了暑热的征兆的,我就注意着给他降温,不再让他到沙土堆里去了,让他在屋内喝水、休息。可是事情没有变好,他咳得那样厉害,七月十来号上还传染给了玛戈,玛戈一咳嗽就浑身痉挛,我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中了暑热……
我带着两个孩子到医院去,即刻就给隔离起来。我因为做过医生,可以邻近着照顾他们。伊萨克日夜地咳嗽……抽搐……我当时还怀着他们会好起来的希望,况且自己也日夜在医院里,没有顾得上给你写信,也忘了让大胡子通知你。后来情况就越来越坏了。玛戈不断地咳嗽、咳嗽、痉挛、痉挛,伊萨克因为喘不上气来,脸上常常给憋得青紫。用药的效果不好,那时候我意识到不行了,赶紧拍电报叫你来——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直到伊萨克出现喘不上气的症状才想起来拍电报,这是太晚了——三天之后,我们的伊萨克就离世了。
我的心在滴血,但是我们还有玛戈呢。谢天谢地,用的药对玛戈有效果,她现在已经好起来了。
伊萨克的事情,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脸再见你了。
阿方斯
8.22.1939
艾格妮丝把信攥在手里,闭了闭眼,她的眼泪就像呼吸一样沉默、滚烫而又虚弱,家里所有的人都站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她动了动,撑着门框爬起来,皮埃尔想去扶她,被她轻轻推开了。她紧紧地攥着那封信,脚步踉跄,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倒似的。
可是终究没有摔倒。她说:“我要给他复信。”
萝丝夫人皱着眉头,给她拿来笔和纸。艾格妮丝接过来就开始写,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她不加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所思所想,而这些写出来的话语也好像是毫无感情的。
我仇恨你。
我没有别的想法、考虑、选择。你杀死了我的儿子。这个儿子并非是凭空得来的,我受了很大的痛苦,在生育他、养育他的过程中。
也在他死去这件事情上。
我从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会死,在我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玛戈病了,又痊愈了。她的病难道就可以给抹去吗?这难道不是你不加小心、不予隔离造成的吗?
你没有脸再见我。这不要紧。你要把玛戈还给我。我只一个孩子了。我不能、不敢再让你带她长大。这样的事情,已经够了。
你没有脸再见我。这样的话是一钱不值的。你有没有脸又怎么样呢,我的合法丈夫?你仍然活着,享有我丈夫的名分,充作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可怜父亲,你幸运地还有一个女儿。
你失去什么了?你做错什么了?你有脸见我,和没有脸见我,对其他的一切有什么影响呢?
你真正爱我吗?我真后悔嫁给你这样愚蠢的男人。和你生活在一起,生育、操持家事,都给我带来莫大的痛苦。你漠视这一切,你像一个瞎子一样漠视我的痛苦,并且现在亲自给我以重击。
我不相信你的爱了。你是魔鬼。魔鬼的爱不能称之为爱,因为他们的爱将会毁掉一切。你正是这样来爱我的。
我做了错事。我就不该生下他,这样他就没有死这一天。我养育他两年,他吞噬我、湮灭我,以此来蓬勃的生长。你停止了他对我的消耗。他不能再吞噬我了,因为你已经完全把我给毁灭了。
把玛戈还给我。把玛戈还给我。我不敢让她有你这样的父亲。
写完之后,艾格妮丝叠也不叠,转手递给旁边的哥哥,“寄出去吧。”
皮埃尔接过来,一声不吭地走出门去,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又沉默不语地走了回来,手上除了艾格妮丝洋洋洒洒的一页纸外,还有一封封好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