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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爆发了。九月一日凌晨,德国军队闪击波兰。这个消息好像一个炸雷,把艾格妮丝的世界观炸得粉碎。炸雷,这个形容并没有错,因为自打听到战争的消息之后,艾格妮丝就明白,自己的家庭已经近乎破碎,而阿方斯和孩子们的前途是一片渺茫了。皮埃尔完全理解妹妹的所思所想,他不再到码头上去了,因为现在在动身出国已经过于危险。但因为妹妹极其糟糕的精神状态,他无法劝她即刻返回伦敦。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只是日夜待在一起,皮埃尔不停地给妹妹喂着清水和肉汤,同时不厌其烦地劝慰她。
两天之后,英法向德国宣战。宣战当天,皮埃尔跑到车站,车票早已被人们抢购一空。情势紧急,皮埃尔不得已拦了一辆马车,几乎是胁迫着艾格妮丝上了马车,一路赶回伦敦。
马车夫驱赶着马儿,白天前进,晚上歇脚。皮埃尔一路照顾着妹妹,艾格妮丝已经因为战争的消息和儿子的病情而濒临崩溃。她开始发烧、谵妄,因为路途中的颠簸和尘土而感到无比疲倦。皮埃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有心叫妹妹在旅馆里休息几天,可是战争的态势又容不得他们在路上停留。他只能日夜不息地照看着妹妹,同时祈祷天父能让她坚持下去。
皮埃尔的祈祷的确奏效了,然而持续的时间不长。他们花了一周的时间返回伦敦,一进门,就看到父亲坐在大厅里,手里拿着一封信,神情沉痛。
艾格妮丝看见父亲的神情,无师自通地猜到了信的内容。
她当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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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妮丝病倒了。她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一醒来便是呕吐,吐到胃里没有什么食物了,就吐胆汁。皮埃尔日夜陪侍在她的床前,压抑的心情和劳累的生活使他形销骨立。
有时候,艾格妮丝的呼吸稍加平稳,证明她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过去了,皮埃尔才能略作休息。但即便是如此,他也经常被艾格妮丝的叫声给惊醒。艾格妮丝呼喊着伊萨克的名字,向阿方斯、向天父索要她的儿子,要他平安,要他健康。有时,艾格妮丝也会在昏沉中呼唤自己的哥哥,每到这时,皮埃尔就拉住她的手,或许是艾格妮丝在混沌中有所感应,哥哥的温度总是能让她平静下来。
艾格妮丝在混沌中过了大半个月,她也并不是没有醒来的时候,可是她醒来的时候两眼呆滞,神色僵然,谁见了她都会明白,这是个发着高热的病人。直到九月下旬,她才算是清醒过来。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是个下午,皮埃尔正虚掩着门和萝丝夫人交代着什么,就听见艾格妮丝房里“咚”地一声,接着就看见妹妹披头散发地从房间里出来,膝盖上因为刚刚从床上摔下而发红。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妹妹以嘶哑的嗓子喊道:“伊萨克呢?”
萝丝夫人立刻感到窒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皮埃尔试图阻止语言,把话说得更委婉些。但艾格妮丝看着他们的表情,就已明白了——说到底,她早就明白了,只是久久不愿相信。毕竟,如果她没有明白,何来这场大病呢?
艾格妮丝软弱地跪倒在地上,半个身子倚着门框,两行眼泪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流下来:“伊萨克死了,是不是?”
皮埃尔蹲下来,从马修手里接过那封信,递给她。他简直不忍再说什么了,可是又不能不说,他把信塞到妹妹手里,“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