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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苦盼已久的机会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到来的,当时他已经半年没有见过艾格妮丝,对恋爱的希望几近破灭。就在一个飘着雪的日子里,大夫坐在门庭冷落的诊所里,还不知道一份礼物将会在半个小时内砸到自己头上。
当然,上帝的习惯总是这样:先收款,后发货。
皮埃尔就是顶着大雪走进了盖伦医生的诊所,他因为再一次被小混混抢走了钱包和大衣而显得很没好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挽起袖子,把胳膊横在大夫面前,“八百毫升。”
本来在拿针管的盖伦医生听见这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八百毫升?我这儿收血,可不收尸。”
“叫你抽你就抽,哪儿那么多事,”皮埃尔心绪不佳,“要不是医院收血的价格太低……反正你抽就完事了,死不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大夫撇撇嘴,这人瘦得都快皮包骨了,难保抽完血直接昏过去,昏倒在大雪里就是一个死。他偷偷给弗莱使了个眼色,叫他去附近德莱塞太太那儿先订口棺材。
可惜一向敏锐的弗莱没能理解大夫的美意,他呆头呆脑地问道:“盖伦先生,您要我干嘛?”
大夫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当着这人的面让弗莱去给他订棺材,只能挥挥手:“没事,没事。”
“快点,”皮埃尔催促道,“别想耍什么花招,我家里人等着我买菜回去呢。”
“那您……登记一下吧,”大夫硬着头皮翻出一本册子,“八百毫升还是很要命的,我们不能承担这个风险。”
皮埃尔拿过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可以了吧,用不用我再签个免责协议?”
大夫接过册子,“那倒不用,”他看了一眼,怪叫一声,“金斯堡?”
皮埃尔不能理解这个大夫为什么神情如此怪异,“是啊,是个英国姓。怎么,卖血还分国籍呢?”
大夫仔细地盯着皮埃尔看了好久,直到后者被盯得发毛,“你干吗?”
大夫把针管一摔,一拳打在皮埃尔脸上,“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艾格妮丝那个人渣丈夫!”
“疯了!疯了!”皮埃尔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赶紧从凳子上跳起来,打算离开,虽然他还没有明白他为什么挨了这一拳,但他好像也来不及明白了——医生迅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掼倒在地上,“我想打你好久啦!”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皮埃尔身上,“混账东西!把艾格妮丝折磨成那样!没本事的东西!”皮埃尔猝不及防听见了艾格妮丝的名字,虽然他根本没明白他挨打和妹妹有什么关系,也没明白妹妹和眼前这个疯子有什么关系,但他绝不允许有人拿着妹妹说事,抹黑她的名誉。皮埃尔疯狂地挣扎起来,终于掀翻了盖伦医生,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弗莱吓了一跳,奔出门去找大胡子。
“你竟敢——让艾格妮丝去做那种事!”看到这“人渣”还敢反抗,盖伦医生气不打一处来。
“不许提我妹妹的名字!”瘦削的皮埃尔好像一头雄狮,对所有敢侮辱妹妹的人都毫不客气地进行攻击。
皮埃尔冲大夫扑过去,把他的脑袋磕在墙上,疯狂地摇晃他,“不准你说我妹妹!不准你说艾格妮丝!你不配提我妹妹的名字!你不配说她一个字!下三滥的人渣!”
大夫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摔出了脑震荡,不仅眩晕,还幻听呢。他把住皮埃尔正在抽打他的手,“您说什么?艾格妮丝是您的妹妹?”
“不准你再提我妹妹!”皮埃尔怒火中烧,一个耳光送给这位冥顽不灵的大夫。
大夫感觉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他感到一个巨大的奇迹正在自己面前,随着皮埃尔抽打他的动作而优美地摇晃着。如果皮埃尔能定下神来看看他的脸,就会发现,在大夫流着鼻血的、眼睛因为挨了一拳而肿胀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喜悦之情。
他的语气也染上了这种奇异的喜悦,“她不是您的妻子吗?您没有叫她去卖淫,并且给您生下好些个孩子吗?”
皮埃尔被“卖淫”这个词再度激怒,他一拳把大夫的头敲到墙上,接着提起他的衣领子走出房门,把这颗还在滴血的脑袋摁在雪里。“您冷静冷静吧,希望您下辈子能清醒些。”
皮埃尔穿着被扯烂的衬衣,在雪里踽踽独行。他的鼻子也给打破了,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他觉得自己这样是回不了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昏过去。于是他转头走回诊所,准备给自己包扎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搜刮一件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