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从邮递员那里拿回信件和邮费之后，艾格妮丝把已经撕成碎片的信件丢在路边，沿着小巷子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城市的边缘就是黑市，而黑市的腹地，是一家小诊所。
艾格妮丝如愿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诊所的门口有个大胡子在招徕，看着艾格妮丝朝这边走来，十分熟稔地招呼她：“卖血啊？往里走。”
艾格妮丝顺着大胡子指的方向拐进去，一眼就看见四五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挤在那里，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个女人抱着孩子。
艾格妮丝排在队尾，不过一会儿就不是了。陆陆续续有人找到这里，诊所门前简直排起了长龙。
门口那个大胡子看见这一队人，咧嘴笑了，“生意兴隆啊今晚。”
正在给人抽血的大夫“嘿嘿”一乐，“我看哪天都挺兴隆。”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艾格妮丝，“坐这儿，袖子挽起来，卖多少，二百还是四百？”
“我没有概念……”艾格妮丝往后缩了缩。
“噢，那就三百，咱来个折中，”大夫一手拆着针管，嘴上毫不客气，“弗莱，给这姐姐拿三百法郎。”
“好嘞！”弗莱是个年轻的男孩子，长得黑黑的，在昏暗的屋子里就看见他那一口白牙。
“我们这儿经济实惠，”大夫一边抽血，一边向艾格妮丝介绍，“看您对血量没概念，是以前没来过吧？咱们这儿给的可比正规医院多多了，这单成了您就知道了，不吃亏！”
艾格妮丝接过钱，一言不发地走出诊所，鲜血从身体里流走让她感到有点虚弱。走出去没多久，艾格妮丝感到一片天旋地转——
她最后看到的事物是已经黑下来的天空。
29
再醒来的时候，艾格妮丝又回到了那家偏僻的小诊所里。
看见她醒了，刚才给她抽血的大夫斜了她一眼，“这么虚还来卖血啊？急着用钱？”
“这年头谁不急着用钱。”艾格妮丝用沙哑的嗓音怼回去。
“也是，”大夫也没生气，端了盘馅饼给她，“吃啊，这可是弗莱今天的晚餐呢，没吃，都给你留下了。”
弗莱愤愤地坐在一边，“别拿我的晚饭给人家献殷勤！有本事你自己别吃。”
大夫嬉笑着，“你这话怎么说的，能拿自己的晚饭填饱漂亮姐姐的肚子，这是你的荣幸。”
弗莱不想再和这个油嘴滑舌的人说话，翻了个白眼走出诊所。
大夫把目光转回到艾格妮丝身上，“吃吧，没事，待会儿还有他吃的。”
艾格妮丝接过来，虽然接受陌生人的馈赠有点异样，但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或是体面了，她带着感激的目光看了大夫一眼，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
大夫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口和她攀谈，艾格妮丝也一一回答他。这时那个黑瘦的男孩子从屋外窜进来：“下雨了！”他嘿嘿地笑着，“可以收摊了，盖伦先生，肯定没人来了。”
艾格妮丝这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很久了。她支起身体往外看，“我得回去。我不能在外面过夜。”
“急什么啊，”大夫笑嘻嘻地把她按回床上，招招手让弗莱端来一盆菜汤：“别客气！喝！你信不信，要是你现在淋着雨走，走到半路上就能再晕一回。”
弗莱端来菜汤后也没走，站在一边纳罕地看着大夫。他的神情好像在说：“你还有这良心呢？”
艾格妮丝喝完菜汤，又躺了下去。发晕的头让她不得不承认谨遵医嘱的重要性。
“但我家里人真的会担心的。”艾格妮丝仰头看着天花板，暗自发愁。
“那也没见你家里人来卖血啊，”大夫不以为然地说，“还是说他已经卖的太多，以至于现在轮到你了？”
艾格妮丝哆嗦了一下，“不能吧，”她脑补出了哥哥卖血之后的样子，“那不能的，他要是也这么晕过去，那后续问题可比我麻烦多了。”
“都是晕，哪儿来那么大差别，”大夫已经满脸不愉了，“你怎么老觉得男人晕了就是大事，自己晕了却光想到家里人会不会担心？要我看，这种丈夫，不如不要，跟他生活在一起……”
“我说的家里人不是……”艾格妮丝试图为自己解释，但被激动的医生打断了。
“你还提他！”大夫一脸恨铁不成钢，“一口一个‘家里人’，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成天指着他生活啦？”大夫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是不是家里就靠着他的工资，而你整天围着锅台转，几个孩子在身边嗷嗷待哺，都觉得爸爸才是家里有用的人？”大夫愤怒到了一种极为异常的程度，不论是弗莱还是艾格妮丝都感到很不理解，他就像在与人争执一样喋喋不休，“你需要一份工作！现在纺织行业的确是不行了……你蛮可以到我这儿来当记录员嘛！谁来卖血，你就给他登记，我们这儿也需要记账的……”
弗莱的眼睛都快瞪了出来——自打经济危机开始，诊所的会计就被裁掉了，当时正是眼前这位盖伦先生给的理由：用不着。至于记录员，这诊所里就没出现过这号人！在黑市里卖血，要什么记录员？难道在黑市里还有人嫌钱少，要提告不成？
弗莱觉得不能再看着大夫继续发癫了，他咳嗽一声，“盖伦先生，退烧药还有吧？”
“有啊怎么没有，”大夫正说到兴头上，抬起手来随便往药架的方向挥舞了一下，“自己拿去，”他又拐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一份工作能够让你自立于家庭之中，能够让你有尊严！况且因为没有工作就这样对待你的，恐怕也是个烂人。你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才嫁给他？你看看当年你在纺织厂里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浑身都是力气，有时候干着活还哼歌呢！你看看你现在……”
艾格妮丝听出来不对了，“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纺织厂上班时的事情？”
大夫不说话了，他的脸慢慢地红了，幸好房间里光照不好，才没让艾格妮丝发现。
艾格妮丝虽没发现，弗莱可是很了解大夫的。尽管外面还下着大雨，弗莱还是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还是外面清爽啊，屋里么……那个满脸写着“你丈夫真是混蛋，你真不如嫁给我”的男人，没眼看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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